第6章 枯井婴啼

霜白的月光将冷宫枯井照得如同竖立的棺椁。我攥着程砚之给的犀角灯蹲在井沿,灯油里混着的苍耳子粉遇潮泛起绿莹莹的鬼火。井底传来的腐臭味中,隐约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啼哭。

“当心井绳。“程砚之在身后轻咳,他新换的药箱散发着浓重的硫磺味。我摸着麻绳上结痂的血迹,突然触到几缕细软胎发——这是三日前失踪的浣衣局宫女最后留下的痕迹。

犀角灯垂到井中段时,灯光突然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井壁渗出紫黑色粘液,爬满正在孵化的蛊虫卵。我拔出银簪刮取样本时,簪尖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整条胳膊猛地撞向井壁。

“松手!“程砚之的警告晚了一步。井壁轰然塌陷的瞬间,我坠入个巨大的地下腔室。数百个陶罐整齐码放在尸油池中,每个罐口都探出青紫色的小手。

犀角灯摔碎的刹那,我看清最近陶罐里浸泡的胎儿——他肿胀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掌心攥着片带编号的玉蝉。这编号与在祭坛发现的骸骨口中的玉蝉序列完全衔接。

“丙辰七十九......“我念出玉蝉底部的阴刻字,喉头突然涌上酸水。二十年前永隆丙辰年,正是先皇后诞下双生女的年份。

尸油池突然沸腾,陶罐接连爆裂。程砚之的绳索垂到眼前时,浸泡过药水的麻绳正滋滋作响。我抓住绳索的瞬间,脚踝被浮尸的胎发缠住。那些发丝竟如活物般攀上小腿,发梢分泌的黏液腐蚀了裙裾。

“割断!“程砚之抛下的银刀插在脚边。我挥刀斩向胎发的刹那,尸油池底浮起具水晶棺。棺中女子左肩的蝶形胎记正在渗血,与我的胎记共振出灼烧般的疼痛。

绳索突然断裂,我跌坐在水晶棺盖上。棺椁缝隙里钻出的蛊虫排成《金刚经》页码,其中一只突然振翅飞起,尾针刺破我腕间玉璜的裂缝。

剧痛中,玉璜突然脱手飞向尸油池中央。裂缝渗出的血水在池面绘出寒山寺的轮廓,寺中银杏树的位置赫然标着“丙辰七十九“的朱砂记号。

“抓住!“萧承璟的剑穗银铃垂到眼前。我抓住银铃的刹那,他佩剑斩断缠在腰间的胎发。水晶棺盖在我们脚下翻转,露出底部阴刻的星象图——正是程砚之后背的刺青图案。

回到地面时,林绾卿的团扇正轻扫井沿青苔:“妹妹这是赶着投胎?“她绣鞋碾碎只逃出的蛊虫,汁液在月光下泛出与百鸟图毒液相同的光泽。

程砚之突然将我推向萧承璟身后。林绾卿袖中射出的银针穿透他左肩,针尾系着的素绢展开,正是我昨日在尚宫局遗失的绣样图。萧承璟的剑锋抵住她咽喉时,她耳坠里钻出的蛊虫突然自爆,毒雾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趁机摸向井沿缺口,玉璜形状的凹陷处还残留着焦油。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幸存者名单在脑海浮现,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玉蝉编号。

“小心!“萧承璟突然揽住我的腰疾退。我们方才站立的地面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炼蛊池。池中浮沉的木箱里传出熟悉的叩击声,正是我在绣坊撞见哑奴运送的那种。

程砚之的药粉撒入蛊池,激起数丈高的毒浪。浪尖托着具青铜匣子,匣面阴刻的凤凰缺了左眼——与祭坛雕像的残缺处完全吻合。我腕间的玉璜突然飞向匣子,严丝合缝地嵌入凤凰眼窝。

青铜匣弹开的瞬间,萧承璟的剑穗银铃突然发出尖锐鸣响。匣中整齐码放的四十九枚带血乳牙,在月光下拼出“永宁“二字。最底层的乳牙刻着萧景珩的生辰,表面还粘着林绾卿常用的玫瑰胭脂。

“原来是你......“我转向林绾卿,她正在毒雾中腐烂的脸突然停滞。程砚之的银针贯穿她眉心,尸体坠入蛊池的刹那,池底浮起张完整的人皮——正是我易容前的面容。

寒山寺的晨钟穿透地底时,炼蛊池突然凝结成冰。程砚之跪在冰面上,用后颈的刺青对准月光。狼眼投射出的星象图与青铜匣内的密文重叠,显露出寒山寺藏经阁的暗道图。

“丙辰七十九号在这里。“萧承璟的剑尖挑起冰层下的玉蝉。蝉翼在晨曦中展开,显出血写的“双生烬“三个字。我摸着左脸的胎记,终于明白林绾卿临死前那个诡异笑容的含义——她腐烂的唇角弧度,与我幼时刻意模仿的假笑分毫不差。

当我们撬开藏经阁第七块地砖时,暗格里躺着具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干尸。她心口插着的银剪,正是二十年前从产阁失踪的那把。我腕间的玉璜突然裂成两半,其中半块自动飞向干尸手中的残缺玉璜。

完整的凤凰玉璜在晨光中化作流火,我背部的胎记突然冲破程砚之的封印。火蝶振翅的瞬间,藏经阁百年经卷尽数焚毁,灰烬在空中拼出先皇后最后的血诏:

“金雀火蝶,双生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