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现形

午时的阳光透过柴房窗纸的破洞，在陆寒掌心的剑身上割出一道金线。

他正用粗布擦拭镇邪剑的剑格，指腹擦过残玉时，突然被烫得缩了缩——这是剑灵躁动的征兆。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

陆寒抬眼，看见个穿青衫的姑娘立在门口。

她腰间挂着串银铃，每粒铃铛都只有拇指盖大小，此刻被她的掌心虚按着，只漏出几丝细碎的轻响，像春夜檐角冰棱坠地。

“陆师弟。”

她笑时眼尾微挑，眼仁里浮着层碎星般的光。

“师尊让我来帮你。”

陆寒的手指在剑身上顿住。

他记得萧无尘说“隐蔽手段”时，眉峰压得极低——外务堂的暗桩，该是这样的人：像浸在深潭里的石子，看着静，指缝间全是暗流。

“杨柳？”

他出声时，喉间还残留着晨雾里陈飞尸体的血腥气。

姑娘没急着进门，单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银铃：“该叫杨师姐才是。”

她歪头时，发尾扫过肩头的青竹纹。

“外务堂的暗桩不分内外门，只分活线和死线。”

陆寒低头继续擦剑。

镇邪剑的剑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陈飞死时，嘴角的黑血渗进衣领的模样还在眼前晃。

“萧长老让你来，是为陈飞的事？”

“陈飞掌心的青斑是幽冥宗‘影蛊’的引子。”

杨柳终于走进来，鞋尖碾碎了地上半片枯竹叶。

“中蛊者死后三日，蛊虫会顺着血脉爬回饲主处。”

她从袖中摸出个拇指大的瓷瓶，倒出粒朱红药丸抛给他。

“含在舌下，影蛊的嗅觉比猎犬灵三倍。”

陆寒接住药丸，苦杏仁味瞬间漫开。

他望着杨柳转身时银铃荡起的弧度，突然开口：“你怎么确定夜影今晚会来？”

“因为陈飞死前说‘告诉秦昭’。”

杨柳在门口停住脚步，侧过脸时，月光从她背后漏进来，在她眼底割出道冷光

“秦昭等的不是具尸体，是消息。”

戌时三刻，后山乱葬岗的老槐树上挂着半轮残月。

陆寒蹲在树杈间，看着下方新堆的土包——陈飞就埋在里面，坟头压着块刻了往生咒的青砖。

身侧传来轻响，他偏头，正看见杨柳像片被夜风吹动的叶子，从左侧岩石后掠过来。

她的青衫染了夜露的潮气，银铃用粗布裹着，只余若有若无的摩擦声。

“影蛊喜阴，子时前必出。”

她比了个手势，指向土包旁的灌木丛。

“我去那边候着，有动静...”

“我知道。”陆寒打断她。

镇邪剑在剑鞘里嗡鸣，残玉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着他的腰。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在数倒计时。

子时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衣领时，土包突然动了。

先是青砖裂开条细缝，接着泥土簌簌下落，露出只青灰色的手。

那手的指甲长得离谱，泛着乌青，指尖渗出的黑血在土上洇出朵花。

陆寒的瞳孔骤缩——陈飞的指甲昨天还剪得齐整，指腹有铁匠学徒特有的茧。

“是蛊虫借尸。”

杨柳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带着压不住的急促，“快封他气海！”

陆寒拔剑的动作比脑子更快。

镇邪剑出鞘时带起道银芒，直劈那只破土的手。

剑刃触到皮肤的瞬间，他听见刺啦一声——那手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虫，每节虫身都裹着层半透明的膜，膜上粘着陈飞的碎肉。

“呕~”灌木丛后传来杨柳的低咳。

陆寒胃里翻涌，但握剑的手更紧了。

他想起萧无尘说过，幽冥宗的“夜影”最善用尸蛊，把活人的魂魄封在尸里，拿虫子当提线。

土包彻底裂开的刹那，陈飞的尸体坐了起来。

他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睛被虫蛀成两个黑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虫。

“秦昭大人...要见...见...”

他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就有虫子从喉咙里掉出来。

“住口！”

陆寒挥剑斩向他的脖子。

剑刃没入脖颈的瞬间，黑虫突然疯狂蠕动，竟推着剑身偏了寸许。

他手腕一震，这才发现虫尸上覆着层极薄的黑鳞——是夜影的蛊甲。

“在你身后！”

杨柳的尖叫混着银铃骤响。

陆寒旋身，正看见道黑影从树后掠来。

那人裹着玄色斗篷，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双泛着幽蓝的眼睛，像两盏点在坟头的鬼火。

“夜影。”陆寒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

镇邪剑的残玉突然烫得惊人，他甚至能听见剑鸣里混着道低沉的男声：“杀。”

夜影的动作比剑更快。

他抬手时，陆寒看见他指尖凝着团黑雾，雾里裹着数不清的细针。

陆寒旋身避开，左肩还是被擦过道血痕——针上有毒，伤口瞬间肿成青紫色。

“接招！”杨柳的银铃炸响。

她不知何时绕到夜影身侧，手里握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缠向对方手腕。

夜影冷笑一声，反手一抓，银线竟被捏断成数截。

陆寒趁机欺身上前，镇邪剑直刺对方心口——这是萧无尘教他的“破云式”，专克护体真气。

剑刃即将触及夜影衣襟时，异变突生。

陆寒体内的残玉突然爆发出灼痛，意识被拽进片白茫茫的空间。

那里立着柄染血的剑，剑鸣声震得他耳膜发疼：“用我。”

“不~”陆寒咬牙抵抗。

他记得萧无尘说过，上古剑意带有凶性，用多了会被吞噬心智。

但此刻夜影的黑雾已漫到他脚边，陈飞的尸体正摇摇晃晃往杨柳那边挪，虫群爬过她的鞋面，在青衫上留下恶心的痕迹。

“用我。”剑鸣声更急了。

陆寒感觉有热流从丹田窜起，顺着经脉冲进眼眶——视野变成血色，能清晰看见夜影经脉里流动的真气，能听见他心跳的频率。

他挥剑。

这一剑没有招式，只有本能的杀意。

夜影的瞳孔骤缩，试图闪避，但那剑像长了眼睛，直接刺穿他的右肩。

黑血喷涌而出，溅在陆寒脸上，带着腐尸的腥气。

“好胆！”夜影暴喝一声，甩袖击向陆寒胸口。

陆寒被击退三步，撞在老槐树上，喉咙一甜，吐出口黑血。

他看见夜影捂着伤口后退，玄色斗篷下露出截蛇纹臂环——和秦昭昨日在演武场炫耀的那只，纹路分毫不差。

“秦昭的计划...是血祭...”

夜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被掐住脖子的乌鸦。

“你们...护不住...护不住...”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身跃入林中。

陆寒想追，却被体内翻涌的剑意扯得跪在地上。

镇邪剑“当啷”落地，残玉的热度终于退了些，只余灼烧后的刺痛。

“陆师弟！”杨柳跑过来，扶起他时，发间的银铃撞在他耳边。

她的青衫上沾了虫尸，手里还攥着截从陈飞尸体上扯下的虫腿。

“陈飞的魂魄被蛊虫锁在泥丸宫，我点了他的昏睡穴，得赶紧带回宗门用醒神汤！”

陆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陈飞的尸体已重新倒回土坑里，那些黑虫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只留他原本的脸——还是那副憨厚模样，像只是睡熟了。

“走。”

陆寒抹了把脸上的血，弯腰捡起镇邪剑。

剑刃上的血还没干，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他能感觉到残玉在剑鞘里轻轻颤抖，像在安抚，又像在警告。

后山的夜风吹得老槐树沙沙响，远处传来宗门的更鼓声——三更了。

陆寒望着夜影消失的方向，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去。

他想起夜影最后说的“血祭”，想起秦昭腰间的蛇纹臂环，想起陈飞尸体里爬出的黑虫。

这不是结束。

他背着陈飞往宗门走时，杨柳跟在旁边，银铃的轻响混着夜露滴落的声音。

镇邪剑在他腰间发烫，像在提醒：真正的狼群，才刚刚露出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