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瘫着还是废了?

辰时初刻,菱花镜前,高苒将木雕小马仔细系在腰间。铜镜映出乐瑶低垂的眉眼——这丫鬟捧着手炉站在门旁,两日的不待见倒让她收敛了不少。

“二小姐,该动身了。”乐瑶嗓音甜腻,捧着手炉递给高苒,“松鹤堂路远,仔细误了时辰。”

高苒瞥过她腕间新打的绞丝银镯,唇角微勾,这丫头好东西还不少。

穿过三重垂花门,药香混着咳嗽声扑面而来。高苒驻足月洞门前,看见墙边的桂花树下散着几片枯叶——锯齿状的叶缘,大脑自动分辨出是干枯的曼陀罗叶片。

“二小姐请留步。”管事鲁达横身挡住去路,“大帅近日身体抱恙,吩咐了谁都不见。”

高苒从丫鬟手中接过木盒,拿出一个青瓷小罐:“鲁叔,这是我在庄子上自制的艾草膏,添加了一些特殊的药材,虽不名贵却最能缓解旧伤隐痛,想必一到换季的时候,祖父和您老人家的身体总是酸疼得厉害吧。”

鲁达独眼微眯思索了片刻,“既然二小姐有此孝心,想必大帅也很高兴,请二小姐稍候片刻,在下先去禀告。”鲁达刚把小罐揣进怀里,就听堂内忽传来瓷器碎裂声:“陈仲德,你这个庸医开的什么方子?老子喝了你几个月的药,腿肚子越发像棉花!”

鲁达闻声立即返身进屋,高苒也顺势跟在后面。

一位青袍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正用拐杖戳着地上洒落的药汁。看到高苒跟进来,斜了她一眼:“你就是肖姨娘生的那个小丫头?”

“孙女高苒给祖父请安。”高苒点了点头,走上前给老爷子行了一个大礼。

老国公眼睛扫过高苒腰间系着的木雕小马,手指捏起自己腰佩上那块残缺的玉雕战马,哼了一声:“你爹那个面团性子,倒生出个敢往我跟前凑的。”老爷子想起大房和二房那几个崽子见到自己就跟见到煞神一样,说不上两句话就落荒而逃,哪有一点武将子孙该有的气魄。倒是这个小丫头,看到自己雷霆震怒非但没被吓跑,反而大大方方的行礼问安,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高苒垂首盯着地砖上的药渍,蹲下身捡起碎片,手指接触到的瞬间,大脑就解析出了药方——活血药材过量易反致血瘀,再配上芒硝滞气、曼陀罗麻痹,这几味药用在老爷子身上当真是杀人不见血了。

“孙女有些话想问祖父,”高苒手捧碎片站起身看着老爷子说道:“祖父近半年是否常常会夜半心悸胸闷,难以安眠?”她将碎片放在桌上,手指虚按向老爷子膝盖,“晨起后会手脚发麻,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

老爷子脖颈青筋鼓起,斜了鲁达一眼,这些症状只有鲁达一人知晓。

鲁达一惊,看向高苒的眼神带着探究,“大帅,卑职从未与二小姐说过您的任何事情。”他边说边掏出青瓷罐,“这是二小姐带来的艾草膏,说添加的几味特殊药材对您的伤痛有效,卑职这才领她进来。”

老爷子接过罐子眯眼闻了闻,似乎记忆中有这种味道,看向高苒的眼神缓和了些:“你懂这些?”

“孙女在庄子上学了些药理。“她突然跪下,掌心贴着冰凉的青砖,“可否让孙女给祖父把个脉?“

老爷子撇了一眼跪在一边的府医陈仲德,冷笑了一声,将自己枯枝般的手腕搁在案上:“诊!”

高苒的指尖触及脉门刹那,零碎画面一帧一帧的在眼前闪过——

三更天的药房烛火摇曳,陈仲德将曼陀罗黑籽等几味药材装进布袋和药罐一起塞进瓮里煮着;

一个婆子捧着蜜罐从二房的西院穿过回廊走进老国公爷的院子,将蜜罐搁在小厨房里;

乐瑶深夜蹲在老国公爷院子角门旁,将两指大小的油纸包塞进桂树下的石丛里,高苒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是曼陀罗黑籽。

“祖父后腰的旧伤是顽疾,早年保养的尚可,可是近些年经常渗血带黄,每逢换季或阴雨腰间和腿骨便如蚁噬。”高苒收回手,盯着老爷子的眼睛说出结论:“祖父这一年来,喝的不止是药,还有穿肠毒。”

鲁达独眼骤缩,二小姐说症状的全中,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陈仲德,眉眼戾气横生,冲上前一脚踢翻他的药箱:“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谋害大帅!”

陈仲德跪在地上发抖,药箱中滚出的瓶瓶罐罐沾满灰尘。高苒又拿起桌上的药碗碎片在鼻下闻了闻,嗤笑了一声:“桃仁破血,曼陀罗麻痹,陈大夫这是要我祖父瘫着还是废了?”

“老太爷冤枉啊!”府医吓得直颤,猛地磕了几个头,“在下……在下实在不知啊,老太爷用的药材都是府库里拨的,在下开的药方里没有这些药材啊……”

“陈大夫慎言!”高苒突然插话,“府里的药材都是二夫人掌管,陈大夫所言,难道是指二夫人要害祖父吗?”

“这……这……”陈仲德的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在下的药童都是按方子抓药和煎药,实在不知那些东西是怎么混进药里的啊!请老太爷明鉴,在下是冤枉的!”陈仲德重重的一扣头,趴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国公爷端起茶盏低啜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鲁达心领神会,走向陈仲德,铁钳般的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押了出去。

“你懂得到挺多。”老爷子用盖子刮着茶沫,“这茶一股子仓味,想必这国公府已经没几个人把我这个半死的老头放在眼里咯。”搁下茶盏,老国公爷向高苒努努嘴,“去小厨房给老夫泡碗蜜水喝。”

高苒捧着蜜罐回到房内,将它搁在桌上,蹲在老国公爷膝前说:“祖父如若觉得嘴里乏味,孙女回去做一些蜜渍酸果,明日带来给您开开胃口。至于这蜜,祖父以后都不要喝了。”

老国公目光一凛,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今日之事,鲁达会处理,你刚回府就看到如此腌臜之事,也是家门不幸,你先回吧。”

高苒乖巧的点头说道:“是,孙女告退。”

“明日把你腌好的酸果带来尝尝。”高苒走到门口听见老爷子说的话,转身福了福身子,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