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怕的事

卯时三刻,云曈已立在萧砚亭房门前。

青黛抱着狐裘跟在身后,看着云曈盯着紧闭的木门出神,忍不住低声道:

“夫人昨夜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要不先去用些早膳?”

“不必。”

云曈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鬓边新添的珍珠钗,那是今早紫鹃悄悄别上的,说是“见长辈需得鲜亮些”。

青黛抱着狐裘欲言又止,却见云曈盯着紧闭的木门,眼底泛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光。

“本王今日没空。”

萧砚亭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混着翻书的沙沙声,“太医院卷宗已送到书房,你自去查。”

“原来晏王也有怕的事。”

云曈忽然轻笑,后退半步望向庭院中傲雪的腊梅,“不过是接母亲回家,竟比查投毒案还难。”

屋内翻书声骤停,云曈盯着门上晃动的竹影,听见绣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由远及近。

门“哗”地推开,萧砚亭裹着未系的蟒袍立在光影里,眼底燃着愠怒:“你说什么?”

“我说,”云曈迎上他的目光,重瞳映着他微乱的衣襟,“若连接母亲回府都要躲躲藏藏,晏王又如何能直面杨偌的刀光剑影?”

“莫不是怕将军夫人看见你这副沾满血腥的模样,又要发病?”

萧砚亭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伸手攥住她手腕便往廊下走:“你以为激将法对本王有用?”

他拽着她穿过九曲回廊,靴底碾碎薄冰的声响里藏着隐忍的怒,“今日若敢在母亲面前乱说话——”

“我只会说您孝感动天。”

云曈任由他拖着走,狐裘扫过廊柱时惊落串红珊瑚珠,“不过是接母亲回府过生辰,能乱到何处?还是说……您怕她问起这些年在【暗察司】的事务,又要替您操心?”

萧砚亭猛地转身,将她抵在廊柱上。

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融不去眼底的霜:“云曈,别挑战本王的底线。”

“我只是在提醒您,”云曈抬头望他,睫毛上的残雪恰好落在眼睑,“你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她指尖轻轻点在他攥着自己的手腕上,“你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用母亲的安稳做赌注。”

萧砚亭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在触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时,忽然松开手。

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喉结滚动两下,忽然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向马厩,蟒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半个时辰内备车。”

昨夜紫鹃说起将军夫人怕铁器、闻不得玫瑰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母亲生前常说:

“玉簪花性喜阴,却最能镇宅安神。”

“青黛,”她转身时眼底已有计较,“去把库房的鎏金屏风全换成软绸的,让绣娘连夜赶工,都绣上玉簪花图案。再吩咐厨房,用庄子上送来的百合和莲子煨粥,记得加半勺蜂蜜。”

“夫人是怕将军夫人见了金属器物受惊?”

青黛恍然大悟,连忙应下,却又迟疑,“可库房的屏风都是陛下亲赐的……”

“比起陛下的赏赐,萧砚亭更在意母亲的安危。”

云曈摸出香包轻嗅,百合香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再说了,”她望着萧砚亭在马厩前驻足回望的身影:

“有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云曈望着萧砚亭阔步走向马厩的背影,指尖紧紧攥着袖中的银匙。

昨夜青黛说起萧砚亭母亲的病症时,她便想起党首父亲大火离世后自己的处境。

那时她不过十八,却要整日戴着面纱躲在【闻香居】,听见官兵巡街的马蹄声就会浑身发抖。

她能理解被恐惧浸泡的滋味,是那般困难。

云曈望着庭院中傲雪的腊梅,忽然想起萧砚亭书房放着的画像。

画中女子抱着白猫,鬓边别着玉簪花,嘴角扬起温柔的笑。

他藏了十年的不是画像,是记忆里未被恐惧侵蚀的母亲。

至于为何要执意帮萧砚亭维持母子关系,她心底清楚得很。

这场投毒案背后,杨偌要的不仅是他们的命,更是要瓦解萧家的根基。

……

三匹快马碾过石桥,车轮在积雪上压出两道蜿蜒的辙痕。

云曈掀开马车帘幕时,恰好看见萧砚亭勒住缰绳,转身伸手扶她下马。

他的指尖在寒风中泛着青白,却在触到她袖口时,刻意避开了绣着金丝的边缘。

那是刚才她特意吩咐换上的软绸袖口,为的是不让金属丝线刺激到萧母。

“小心台阶。”

他的声音裹着呵出的白气,却比往常柔和几分。

云曈踩着铺好的红毯下车,瞥见他腰间未佩【暗察司】令牌,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着玉簪花的银质佩饰。

马车在庄子门前停下时,萧砚亭忽然翻身下马,伸手替她撩开帘幕。

他的指尖在寒风中泛着青白,却在触到她袖口时,刻意避开了绣着金丝的边缘:“当心脚下的冰。”

云曈下马车,抬眼便看见朱漆门上挂着的玉簪花灯笼,据青黛所说那是萧砚亭每年派人送来的。

门内传来细碎的歌声,混着瓷器轻碰的叮咚声。

萧母扶着丫鬟立在花廊下,素白襦裙上绣着淡青色玉簪花,鬓边银簪随着微风轻颤。

她望着萧砚亭的眼神里,有十年未见的怯懦与欢喜,却在看见云曈时,忽然伸手摸向自己的发间,那里别着一朵新鲜的玉簪花。

“这是……”

妇人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阿砚的王妃?”

“母亲,这是云曈。”

萧砚亭的声音罕见地发颤,却在触到母亲指尖时,猛地顿住,“您今日气色很好。”

云曈福身行礼,将绣着玉簪花的锦盒递上前,盒盖掀开时,露出的正是那碗莲子百合粥:

“儿媳听闻母亲喜爱百合香,特意煨了粥。”

妇人盯着瓷碗上的缠枝花纹,没有反应。

萧砚亭立在廊下,看着阳光穿过花廊,将两个身影的影子叠在一起。

云曈的狐裘上落了片玉簪花花瓣,而母亲的鬓边,正沾着他方才替她拂去的雪花。

他想起马车里云曈说的话:“有些伤口需要阳光,有些回忆需要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