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十二扇拱形彩窗倾泻而入，十二名彩绘圣徒的面容在尘埃中浮沉。玫瑰窗正中的使徒标志被斜阳刺穿，血红色光晕沿着镀金肋券流淌，将青铜香炉蒸腾的乳香染成琥珀色。
三丈高的黄金浑天仪悬于穹顶，齿轮咬合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黄道十二宫的银钉将投影烙在青金石镶嵌的星图上。
主教抬手触碰浑天仪垂下的青铜链，齿轮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尖啸，穹顶绘制的晨星坠落图随之旋转。
陈书文伫立在正教教堂中，等待了季风祭祀中的主教很久。
今年春季的季风祭祀从惊蛰开始到清明结束，与东溟港航线季风翻转周期精准对应。祭祀本身不只是一场对神的祭典，也是东溟港的节庆——贸易风混乱的季节，恐怕不适合帆船在旧航线航行。
然而，圣物巡游的活动早已结束，海神祠的洋流护符以及海神像早已售卖完毕，主场从海神祠转移回到了正教教会，工作也变成了简单单调的，对风向调转之日的占卜。
穹顶齿轮的尖啸戛然而止，主教法袍上的金线鲸纹在暮色中泛起涟漪。他指尖拂过浑天仪表面，黄铜星轨突然倒转三周半，卡死在室女宫与天秤宫的交界处。
“琉娜·斯图亚特将抵达灵海的尽头。”看到星图已经显现结果，陈书文开了口，“正教连密教第七席的航线都要占卜，当真慈悲为怀。”
“季风提前七日转向，若按旧航线行驶，密教邪术师的尸骸倒是东溟山教区向教宗复命绝好的素材。”主教的语气有些针锋相对，看来依然对之前擂台赛事件的处理结果有些许不满。
“圣物巡游时售卖的洋流护符，号称能抵挡三十七种异常海况。”陈书文指尖抚过香炉浮雕“为何偏偏在琉娜出航时护符集体失效？”
“质疑东溟港教会操纵气候之前，陈先生最好先考虑一下我们有没有这个能力。”主教在归正星图之前并没有正眼直视陈书文，“哪怕是教廷，也必须收集万民的祈愿才能开启如此伟大的祷言。”
“的确，能扭曲季风的存在根本不屑玩弄这种把戏。”陈书文认可了主教的说法，“但另一方面来说，以密教第七席的实力，恐怕早有准备。”
“因为在占卜海图中，那艘船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旧航线之上。”主教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对现状的了解足够一致，那么我们就应该有了合作的基础。”陈书文点头道，“倒是有一件事是真的，如果正教不插手，你们或许真的能在七天后听到琉娜的死讯。”
“既然如此，东溟港教区的信徒们能做到的，就是不把此等善行僭越地揽到自己身上。”主教觉得有些异想天开，至少从他的视角来看，他是肯定不会选择帮助东溟港港务处斥退海神的，“如果那个密教女巫成了海神的猎获，那我们不介意在海神祠举办狂欢的时候替他们祈祷。”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站在了密教女巫一边。
“东溟山教区去年八成献金来自新航线收入。“陈书文指尖叩击着使徒浮雕，试图提醒主教遵从一下本心，“若新航线持续陷入风暴之中，下月运来的恐怕只有沉船遗物了。“
主教法袍下的手指突然攥紧念珠链，天青石珠子在指缝间迸出火星。他想起上个月运抵港口的镀金圣像——那些用新航线利润熔铸的黄金，此刻正在祭坛后泛着柔和的光晕。
“教廷大教堂的穹顶的确需要七百枚金钉。“主教的声音像是被香炉灰呛住，“但未必非要斥退海神......“
“就像你们遵照《殖民福音书》和传教契约，将原始部落的图腾熔成忏悔室铜钉吗？“陈书文突然指向彩窗下的青铜铭文，那里镌刻着正教舰队征服新大陆的颂词，“向海神举行了一个月的祭祀的你们，可曾迎来季风准时反转的消息？”
主教法杖重重顿地，他陷入了沉思。毕竟东溟山教区可没法在中州招揽几个信徒，教廷和各大教会中的黄金，便是东溟港教区存在的一切理由。
陈书文指尖轻叩青铜浑天仪底座，星轨倒影在他瞳孔中碎成粼粼金屑。主教法袍上的鲸纹随呼吸起伏，仿佛深海中蛰伏的巨兽正吞吐着信仰的潮汐。
“东溟港下月要熔铸三百尊海神铜像。“他突然转身走向彩窗，“正教擅长将异教图腾炼成圣钉，不如就让正教教会......“
“放肆！”主教自知理亏，毕竟按照西陆的传统，海神信仰作为异教是要被审判的，“异神造像起能和圣物同炉！”
所有人都知道，正教能和异教联合举行祭祀乃至节庆，是因为有钱可赚，所有人也都知道，正因为他们也赚到了自己的那一份，所以对“这是否虔诚”的问题避而不谈。
“看来在东溟山教区，异教和异教也是有区别的呢。”陈书文释怀地笑了，他递上一封请柬，“当然，你也可以给你自己提供一个折中的选项，让我听一听是否合理。”
主教枯槁的手指拂过请柬边缘，残阳正好照射到正教舰队征服新大陆的浮雕上，镀金的浮雕反而渗出一丝殷红。
“三十根受祝福的银楔子、三块神铁木木板和一根圣人的跖骨，用来在你的船上制造一个抵御神怒的舱室。”主教的语气有些虚弱，“七天内季风转向之前送到。我们的信徒会注视着你将这些圣物钉在甲板之下，以免被密教邪徒滥用。”
“我还怕密教徒没这个本事呢。”陈书文屈指弹在青铜浑天仪边缘，黄道十二宫的投影在暮色中震颤，“七日后黎明前，圣物自会嵌进龙骨。烦请教会的信徒们不要爽约，为我们的航行献上正神的祝福。“
他转身离开时带起的气流卷散香炉青烟，彩窗圣徒的面容在明暗交错间模糊成斑驳的色块。
夜色已经降临，沐雨枫候在教堂外的蒸汽马车旁，手中把玩着陈书文的六分仪。
“密教的船队出现在南方半岛已经起锚。“他汇报道，“看来琉娜也是有帮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