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静云别离
- 灼灼桃夭,桃花缚仙缘
- 及腰锦锦
- 3027字
- 2025-04-21 07:49:41
暮色如纱,将静云庄笼在一片朦胧之中。竹影在晚风里摇曳,像一幅被揉碎的水墨画。药圃中,沐溪颜握着药锄的手微微发颤,指腹摩挲着那株紫丹参的藤蔓。五年前她亲手埋下的种子,如今已攀着竹篱生出三指宽的叶片,淡紫色的花苞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恍若将时光凝成了实体。藤蔓上还缠着一缕褪色的红绳,那是她初学时系上做标记的,如今红绳被风雨浸得发白,却仍固执地缠绕在翠绿的茎蔓间。
“姑娘,来帮我把这味药收好。”朱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经年累月劳作的沙哑。沐溪颜转身望去,只见乳娘倚在药庐雕花门框上,银发在暮色中泛着霜色,手中捧着的艾草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些晒干的草药边缘卷曲,如同岁月在纸上烙下的褶皱。乳娘朱氏的粗布裙角沾着泥土,那是午后在药田除草时留下的痕迹,裙摆处还补着几块颜色不一的布料,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时光都缝进布帛里。
“来了,乳娘。”沐溪颜快步上前,接过草药时触到朱氏掌心的老茧。那双手布满纵横交错的纹路,指节因常年浸在药汤里而微微发红。她忽然想起幼时出麻疹的深夜,这双手如何裹着浸了井水的帕子,整夜搭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想起第一次辨识错了乌头与附子,又是这双手颤抖着把她护在身后,生怕有毒的药渣伤了她分毫。更记得某个寒冬,乳娘为了给她熬驱寒的姜汤,顶着风雪去后山挖老姜,回来时鬓角结满冰霜,却把温热的姜汤一口口喂进她嘴里。她与乳娘相依为命,似主仆又胜似亲人,五年前师傅医半仙的到来让这对主仆的生活多了更美的色彩!
药庐内,松明火把噼啪作响,将医半仙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泥墙上。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手中古朴的药葫芦泛着温润的包浆,那是五年前沐溪颜在溪边捡回的残破物件,如今却被他用银丝细细缠绕修补,成了随身不离的物件。葫芦底部刻着细小的字:“颜儿所赠”,每次看到这行字,医半仙眼中都会泛起笑意。炉上的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愁绪。墙角的竹架上,挂着几串晾晒的药材,在火光中轻轻晃动,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岁月。
“颜儿,来坐。”医半仙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沐溪颜手中的艾草束散了几枝。她这才注意到墙角那方蓝布包袱——粗麻绳整齐地打着结,露出半卷泛黄的《伤寒杂病论》,正是师父平日里最珍视的典籍。包袱旁还放着那支磨得发亮的竹制笔杆,笔洗里的残墨早已干涸,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作注脚。
“五年了,你从一个哭鼻子的小丫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小医师。”医半仙的手指抚过药葫芦上的银丝纹路,“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和朱娘子的照顾。”他的目光扫过药庐四壁,那里挂着沐溪颜初学采药时采回的奇形怪状的根茎,还贴着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药材笔记。墙上那幅《本草图》,是沐溪颜十岁时照着医书临摹的,虽然笔法稚嫩,医半仙却一直舍不得换下。
朱氏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竹制的发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年若不是你留在庄里教她医术,我们主仆俩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话音未落,药罐突然溢出药汁,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仿佛时光突然漏出了一角。那药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混着艾草的清香,勾起无数回忆:第一次成功熬出退烧的药汤时,三人脸上欣慰的笑容;沐溪颜不慎打翻药罐,医半仙和朱氏耐心教她重新调配的场景。
医半仙望着沸腾的药汤,忽然叹了口气:“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本分。只是北方战事吃紧,我不能再躲在这世外桃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吹得窗纸哗哗作响,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叹息。
“师父,您要走?”沐溪颜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得木凳发出闷响。她想起昨夜三更,分明看见师父在油灯下绘制新的药方,笔尖蘸墨时停顿的时间比往日更长,如今想来,竟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那些被揉成团扔掉的草稿纸,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利刃,刺痛着她的心。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医半仙从袖中取出一本崭新的医书,封皮上“临证心要”四个朱砂字还未干透,“颜儿,你已能辨二十八脉,识百种草药,今后定能成为良医。但记住,行医之道,贵在仁心——”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可有半点懈怠。”说着,他翻开医书,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去年秋天他们在溪边采药时捡到的。
“可是......”沐溪颜的指甲掐进掌心,“您还没教我怎么用针灸治心痛,还没带我去看终南山的雪莲......”泪水滴在医书封面上,晕开了“心”字的最后一点。她想起无数个清晨,跟着师父在山间辨认草药,师父耐心讲解每种药材特性的场景;想起深夜里,师父手把手教她把脉,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重叠成一幅温暖的画面。
医半仙起身将她搂进怀里,带着药香的衣袖蹭过她发烫的脸颊:“傻丫头,医术一道,重在实践。这医书里记着我毕生心得,遇到难题时,多翻医书,多问朱娘子。若实在解决不了......”他从腰间解下药葫芦,塞进沐溪颜手中,“摇三下,自有回音。”葫芦上的银丝硌着她的掌心,仿佛师父的叮嘱化作了实体。
朱氏颤抖着将包裹递给医半仙,包袱里除了干粮衣物,还悄悄塞了块熏好的腊肉:“先生路上小心,这世道不太平......”她的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担忧。医半仙接过包裹时,发现包袱最底层还压着一双新做的布鞋,针脚细密,鞋底纳得厚实,是朱氏熬了几个通宵赶制的。
医半仙郑重地向朱氏行礼,额头几乎触到青石板:“朱娘子,这五年叨扰了。您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他起身时,沐溪颜看见他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像霜落在初春的柳梢。那白发刺痛了她的眼,让她意识到,在自己成长的岁月里,师父和乳娘都在悄悄变老。
月光爬上窗棂时,沐溪颜死死攥着药葫芦站在医半仙面前。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无尽的期盼。
医半仙的手掌覆上她的头顶,带着常年握药锄的温度:“待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自会回来。颜儿,你要好好照顾朱娘子,莫要让她操心。”他从袖口忽然拿出的银锁,那是他辞行前准备给沐溪颜送的礼物,“这锁就留给你镇宅,带着吧!”银锁冰凉,却带着师父体温的余温。
“我会的,师父。”沐溪颜把银锁贴在胸口,“您在外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遇到难治的病症,记得给我写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被呜咽吞没。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师父渐渐变得朦胧,却又在记忆中愈发清晰。
医半仙转身背起行囊,药葫芦在他腰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颜儿,莫忘了,紫丹参要在辰时采,药效才是最好......”这句话,他曾说过无数次,此刻却像是最后的叮嘱,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庄口的老槐树下,沐溪颜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夜风卷起她的裙摆,带着露水的草叶沾湿了绣鞋。当月光终于吞没那个单薄的背影,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的月光,照见师父背着睡着的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庄门,雪地上的脚印蜿蜒成永不褪色的记忆。那时的她,以为这样的温暖会永远持续,却不知离别早已在时光中悄然酝酿。
“回去吧,孩子。”朱氏的手臂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先生定有他的使命,我们也要好好活在当下。”朱氏的声音里带着坚定,却也藏着不舍。沐溪颜能感觉到乳娘的手在微微颤抖,那颤抖中,有对故人离去的伤感,也有对未来未知的担忧。
沐溪颜点点头,泪水砸在药葫芦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望着天际初升的启明星,握紧了手中的银锁。药圃里的紫丹参在风中轻轻摇曳,花苞上凝结的露珠,倒映着整片夜空的星光。而在远处,医半仙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唯有那串药葫芦的轻响,还在她耳畔若有若无地回荡,如同时光的低语,诉说着这场注定的离别与无尽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