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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那天的雨，下得比父亲离开时还要大。
姜博骏站在墓前，黑色西装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父亲姜振业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却固执地不肯往自己那边倾斜半分，半边肩膀早已湿透。
“你妈妈……最喜欢雨天。“父亲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她说雨声像钢琴的延音踏板。“
姜博骏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墓碑前那束白色马蹄莲上——那不是他准备的。花束中夹着一张卡片，落款只有一个“李“字。
“李医生来过？“他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那位先生天没亮就来了，“工作人员压低声音，“在墓前站了两个多小时，哭得很伤心。“
姜振业的手突然攥紧了伞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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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姜博骏开车带父亲去了母亲生前常去的那家精神科诊所。
诊所的装潢还停留在九十年代，走廊墙上挂着泛黄的医师资格证。姜博骏死死盯着其中一张——“李叙，1992年取得执业资格“，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
“你早就知道？“他转向父亲。
姜振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去年查到的。他……是你妈妈的高中同学。“
诊室门突然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走出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和母亲檀木盒里那支一模一样。
“你们来了。“李医生的声音很轻，像是早有预料，“淑华的病历，我已经整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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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历档案袋的封口处，盖着“保密“的红章。
“从1993年到2023年，整整三十年。“李医生摘下眼镜擦拭，“她是我执业时间最长的病人。“
姜博骏翻开第一页：
【1993.12.25林淑华产后抑郁伴严重焦虑主诉：害怕伤害婴儿】
他的手开始发抖。下一页是母亲工整的笔记：
“今天博骏笑了，我却哭了。我怕有一天会像我妈那样，把开水泼在自己孩子身上。“
父亲突然按住其中一页：“这个诊断不对！“
那是1995年6月的记录：【疑似精神分裂出现被丈夫迫害的妄想】
李医生苦笑：“那是我的误诊。后来才发现，是真的有人在监视她。“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照片——年轻的母亲在菜市场、在学校门口、甚至在医院走廊，身后总跟着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你研究所的竞争对手雇的。“李医生看向姜振业，“他们想逼你交出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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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后院的梧桐树下，李医生点燃一支烟。
“你妈妈最严重的时候，把博骏送去外婆家住了半年。“他吐出一口烟圈，“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我诊室里折纸星星。“
姜博骏想起檀木盒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纸星，每一颗都写着日期。
“为什么是星星？“
李医生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高中校园里，扎着马尾辫的母亲正在天文台前微笑，身旁站着年轻的李叙和……戴着眼镜的姜振业。
“我们三个是天文社的。“李医生的手指抚过照片，“你爸用整整三个月工资买了台望远镜，就为了在你妈妈生日那天带她看猎户座星云。“
姜振业突然转身走向停车场，背影仓皇得像在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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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律师事务所，姜博骏调出了父亲当年的专利档案。
屏幕上闪烁着“神经传导材料1994“的字样，发明人一栏只有姜振业的名字。但附件里却有一份被法院封存的协议——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不可能……“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咖啡杯。
传真机突然响起。加州分所发来的文件上，父亲用红笔圈出一行小字：“合作方要求提供林淑华女士的签名样本“。
姜博骏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外。雨幕中，父亲正站在老宅门口，手里捏着母亲最后那封未寄出的信。
“她签过字。“父亲的声音嘶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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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上的内容让姜博骏如坠冰窟：
【振业：
今天律师带来一份英文合同，说是你研究所急需的。我知道不该动你的文件，但你说过这次合作关系到博骏的留学费用。
我签了。
——淑华 1995.3.12】
父亲突然跪倒在地：“那天我丢的是空白合同……他们骗她签了专利转让书。“
姜博骏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在诊断书上写“我是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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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姜博骏在阁楼找到了那台旧望远镜。
镜筒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淑华的星星——1991.10.23“。当他调整焦距时，意外触发了暗格。
一卷微型磁带掉了出来。
录音里是母亲年轻的声音：“振业，我今天去见了律师。他们说只要我承认精神失常，你就能拿回专利……“
背景音里，父亲在怒吼：“他们威胁你了？“
“不。“母亲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是我自愿的……比起专利，我更怕他们伤害博骏。“
磁带最后，是李医生平静的陈述：“作为主治医师，我可以出具林淑华女士的精神鉴定报告。“
姜博骏一拳砸向地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这辈子最恨“法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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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厨房里，父亲正在煮粥。姜博骏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那不是工伤留下的。
“2008年，得知你通过司法考试那天。“父亲没有抬头，“我喝多了，打碎浴室镜子。“
姜博骏想起自己书柜上那个匿名寄来的水晶天平摆件，底座刻着“正义永不倾斜“。
“是你送的？“
父亲往粥里撒了一把葱花——那是母亲的习惯：“你妈妈挑的。她说……法官的儿子应该相信法律。“
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博骏突然发现冰箱贴下压着一张便签，是母亲最后的笔迹：
“博骏，妈妈骗了你一辈子。唯一没骗你的是——你爸爸真的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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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