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诅咒之瞳

“今天,是爸妈去世的整十四年……”

“去趟墓园吧…”

残阳如血,浸透进整间教室,贺之屿托着腮撑在课桌上,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摇曳的樱花树和操场嬉闹的人群。

他摩挲着中指上银色戒指,脑海里隐约浮现出父母离别时的轮廓。

“贺之屿,发什么呆呢?”一只手轻轻拍了他肩膀两下,飘逸的狼尾一闪而过,“放学了,要不要去云泽拉面店,吃一顿?”

“陆丰…”贺之屿缓缓转头,嗓音低沉:“你家几口人?”

“五口!”陆丰伸出手掌,冲着贺之屿摆来摆去,“我,我爸妈,还有俩妹妹,你呢?”

“曾经有四口…”贺之屿提着脚边的黑色剑袋,擦过陆丰的肩膀向门外走去,“我先去剑道部了,周日晚自习见。”

十四年。

这既是贺之屿失去至亲的时光,也是他在新国生活学习的全部岁月。

四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只从奶奶零碎的讲述中拼凑出真相,说是一家三口原来在多尔塔里雅共和国颠沛流离了四年,好不容易回来新国,却只是来把他安置在奶奶家,随后就返程了。

而就在从新国起程回去的航班飞机上,他们发生了毁灭性的空难,坠毁在了太平洋。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走前给他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剑道部,老师办公室。

“今天请假…”贺之屿把假条沿着木桌向前推动。

“哦?真稀奇呢,你居然愿意请假。”孔老师拿着他的请假条,随便看了一眼公章,就爽快的签上了字。

他身后还站着个叼橘子味棒棒糖的少女,穿着高一的校服,金色的马尾在夕阳下流转金光。

这让贺之屿有些诧异,虽然这是双国混资办的学校,但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染金色。他猜测应该九月份入学的新生,而且还是孔老师的亲戚。

那位少女看见贺之屿的瞬间,平静的脸上突然绽放出向日葵般的笑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贺之屿拿着签完字的假条,就转身离开。但他能清晰感觉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像是要灼穿他的后背。

夜色渐沉,细雪无声地从天空忽然飘落。

贺之屿提着剑袋,独自走进墓园,雪粒轻轻覆上他的头梢、睫毛,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空气里渗进了他潮湿的呼吸。

“我来了……爸妈…”

他跪在两座墓碑中间。上面没有照片,没有遗物。只有刻在石头上两个冰冷的名字,他们的身体已沉入深海,连最后的告别都没给贺之屿。

夜色昏沉,路灯的光晕模糊地晕开照不明夜晚,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晦暗。

“奶奶也走快一年了……”他低声开口,嗓音干涩,“爸妈……我想你们了。”

雪落得更密了,像是要掩埋一切。他攥紧剑袋的指节微微发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的错,是我咒死了你们。”

“呜哇一一一!”

发狂的低吼声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猛地从墓碑后窜出,狠狠将贺之屿扑倒在地,浓烈腥涩的酒气扑面而来。

贺之屿皱紧眉头,本能地抓起剑袋,死死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雪幕中,路灯的光晕模糊地勾勒出那人的面庞。

那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脸色蜡黄,面颊通红发烫,脸上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一滴一滴地砸在了贺之屿的手腕上,冰凉又黏腻。

“呜……为什么都欺负我,老板特么压榨我…老婆也跟人跑了!”男人死死掐住贺之屿的脖子,腐烂的酒气混着酸臭的呜咽嘴巴喷在他的脸上。

“起……来!”贺之屿咬牙发力,剑袋猛地一顶,在男人脖颈压出一道深痕,趁机抬腿将他狠狠踹开。

男人踉跄着栽倒,后背重重砸在雪地上,声响惊飞了路灯上的飞鸟,他吃痛地蜷缩起来,发出嘶哑的哀嚎,将雪地犁得一片狼藉。

贺之屿喘息着站起,拍落身上的雪,可下一秒,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男人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两条漆黑的触须缓缓从他皮肤下钻出,湿黏滑腻,表面布满狰狞的血丝,而在触须顶端,两颗布满红丝的眼球正缓缓转动,直勾勾地盯向了他。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甚至更早以前……那些他拼命想要遗忘的画面。

因为那些人最后都……

贺之屿瞳孔骤缩,呼吸停滞,又是这种怪物。熟悉的恐惧攥紧住心脏,他的喉结艰难滑动,手指下意识抚上中指的银戒。

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接踵而至的是骨骼的碾碎脆响和筋肉的撕扯断裂声。

贺之屿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他艰难地迈出脚步,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

转息间,他看见十米远外的一处墓碑发生的事情,双眼骤然睁大。

一个红衣女人的尸体正在被凶狠残忍的啃食,“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声接连响起,猩红的鲜血顺着躯体的曲线滑落。

活生生掰断的骨骼插进肉里,而大快朵颐吃着女人尸体的,是头他从未见过的怪物。那怪物双目空洞一片,像是眼珠子被活生生抠出来,裸色的皮肤里钻出荆棘般的尖刺,在灯光下鲜血正溅射在它的全身,整个画面诡异而残暴。

贺之屿猛地后退,残忍的现实,令贺之屿腹部里胃液翻涌,几乎吐了出来。如此血腥的场面,仅一瞬间,他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

他的呼吸骤然愈发急促而粗重,脸色苍白如雪。中指的戒指忽地爆发灼烧的热量。

这是死亡的警戒!

贺之屿飞一般的转身,奋力狂奔,心脏像是坐上跳楼机般狂颤。

这一路他都在惊恐,越跑越快,周围被他撞开的路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咚一一一!”

贺之屿猛地冲进屋内,跺上了门,踉跄着跑去厕所的马桶呕吐。

半晌后,他虚脱的靠在干裂的苍白墙面上,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直到深夜,屋外漆黑一片。他才倒在床上,吞服了两颗安眠药压下胃部痉挛,努力让自己忘记这个画面,强行的逼迫自己睡去。

……

“又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总是看到这些......

“为什么……”

“爸爸妈妈,邻居奶奶,大伯的女儿,最好的朋友……素不相识的一双男女,都是因为我而不幸的。”

贺之屿沉沉的睡去,寻找着死亡般的安宁,但他还是做梦了。

梦到了三年前,那是在初中的一个下午

天空灰暗,大部分人都放学了。十五岁的他在课桌上写着堆成小山的作业,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旁边的孔凉升不见了,明明约好一起写完作业再走。

他背着奶奶缝好的破洞书包,抱着足球。下意识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小跑出教学楼。

此时,楼外嘈杂不已,五六个老师围成一团,每一个都惊讶着捂着嘴巴,拿起手机,面色沉重。

班主任在着急着报警,语文老师拨打着120急救,英语老师在一遍又一遍呼打孔凉升家长的电话,医务室的老师蹲在地上,冲着众人摇头。

足球从手里滑落,咚咚咚的砸在地面上。

他提起肩带快速跑去,从老师们的缝隙中猛地钻过,右脚像是踩到湿滑的液体,令他突然踉跄了一下。

是血!

血液溅到了他的白鞋上,而眼前的一幕更是冲击着他的虹膜和大脑。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倒映的身影疯狂颤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孔凉升死了,坠楼死了,尸体趴在冰凉的地面上,还是温热的。

鲜血在地面蔓延成鲜红的血泊,在血泊里,还有着他兜里掉落的自制糖一一维C片裹白砂糖。

突然间,他的嘴巴、耳蜗、鼻孔、眼眶里缓慢的钻出幽绿的章鱼触手,眼球从孔凉升的嘴巴里慢慢长出,挂着唾液和鲜血,嘻笑声回荡在贺之屿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周围的人,还是自顾自的打电话,仿佛都看不见那个恐怖的怪物。

“你们看不见吗......”梦中的贺之屿孤独的痛哭,“只有我能看见吗......”

“呼一一一!”

夜风掀动窗帘,月光淌过少年紧蹙的眉心。指节上的铁戒泛着幽光,戒面隐约浮现出幽蓝的浮空文字——那是新国字体,意为:

一一﹝詛咒之瞳﹞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