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采参庄。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薄雾缭绕在废墟之间，透着一股冷清。
“呼……”
墙根边，衣衫单薄的少年，裹着一条破旧毛毯，蜷成一团。
深秋夜寒，风如刀割，露天熬了一宿，他已冻得嘴唇青白，浑身发抖。
“嘶……”
少年咬着牙，拖着僵冷的身子，挪到一处阳光照射的地方。
过了好半晌，他才有了些知觉。
“好冷！”
少年打着哆嗦。
他名叫盘石玉，自幼丧母，父亲也在几年之前，撒手人寰。
爹娘走后，他只能自食其力，钻进蛰龙山采药，靠着一身苦劲儿和几分运气，勉勉强强，填饱肚子。
可谁曾想，昨日一场大祸，从天而降！
官兵纵火烧村，半座采参庄化为焦土，他的屋子，连同辛苦攒下的过冬家底，全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可恨的官府！”
盘石玉眼底，浮现一抹恨意。
咕噜。
腹中传出悲鸣，胃痛好似刀绞，饥饿感涌来！
盘石玉小心翼翼，取出一块麦饼，对半掰开，塞进嘴里咀嚼。
干硬饼块划过喉咙，咕咚一声咽下，空荡荡的胃袋，总算有了一些实感。
只是。
低头望着手中。
仅剩半个麦饼，盘石玉表情苦涩：
“就这点东西，怎么活？”
进山采药换粮？
他摇了摇头。
眼下冬日将至，蛰龙山里草木凋零，哪还有什么值钱药材？
再说，进山得带足干粮，可他如今这副模样，强闯进去怕是撑不过两天，就得冻死饿死在山沟里！
“难活啊……”
盘石玉左思右想，实在没辙。
只好先找村里人，借点粮食，熬过这阵子再说。
“郑叔与我父有旧，他也许，能借我一些粮食。”
然而……
“休想！”
“自家娃儿，都吃不饱饭！”
“你还打算借粮，给一个克死爹娘的扫把星？！”
郑家媳妇尖利刻薄的声音，穿透门板。
郑叔低声劝道：“你知道，盘大哥当年帮过咱们……”
媳妇冷哼一声，打断了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爹帮过咱们，可采药队进山的时候，你没照顾过他？”
屋内争执许久，嘎吱一声。
郑叔推开屋门，面带歉意，表情为难道。
“抱歉，阿玉。”
“我们家也没余粮。”
盘石玉挤出一丝笑容。
“我明白。”
“打扰郑叔了。”
嘎吱。
木板房门合拢。
“唉……”
盘石玉心中酸楚，化作一叹。
他拖着虚弱身躯，神色颓然，坐在了土路旁。
“难道……”
“当真没有活路？”
就在这时。
嗡。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寂静，从村子中心传来。
“这号角声……”
“七郎在召集村民？”
盘石玉一怔。
黯淡的眸子，闪过几分希冀。
“七郎重情义，也许……他能拉我一把？”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起身，走向贺家。
等他赶到，贺宅门前，已聚满了村民。
寒风吹拂，一张张憔悴苍白的面孔，注视着贺家的大门。
目光之中，隐含着一丝期待与希冀！
……
少顷。
嘎吱一声。
沈修与贺七郎，推门而出，站在众人面前。
不待寒暄。
贺七郎目光一扫，便开门见山，正色说道：
“乡亲们，昨日官兵纵火，村庄遭此大难，眼下冬日将至，许多人衣食无着，若不齐心协力，怕是熬不过这寒冬腊月！”
“我打算，由贺家牵头，统一征集村里的粮食，再公平地，分配给每一位村民，确保大家都能活下去！”
话音刚落。
人群就炸开了锅。
“统一征集粮食？”
“凭什么？”
“我家的粮食，都是我辛苦攒的家底！”
一部分村民，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跳了出来！
可以看得出。
他们的气色，良好一些，较为红润。
昨日的火灾，并未波及他们的房屋，尚有余粮，对于贺七郎提出的，统一征集粮食的想法，当然不乐意！
只是。
“有用吗？”
沈修好整以暇，有些想笑。
这些反对者，声音颇为响亮，可论人数，却是少数派！
采参庄之中，绝大部分村民，自身家底，都在大火之中，被付之一炬！
贺七郎的提议，对于衣食无着，饱受冻饿之苦的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七郎……”
“说的有道理……”
他们眼神闪烁，窃窃私语，明显有所意动。
感受周围人群，气氛变化。
沸腾的反对声，逐渐削弱，最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以人数而言……”
“征粮的支持者，远多于反对者！”
沈修洞若观火，心情愉悦。
统一征集粮食，实行配给，自然是他的想法。
“控制了粮食，也就等于，捏住了采参庄的命脉！”
“往后，只要利用这一点，就能令采参庄的村民，自发向我靠拢，依附于我！”
——至于说，公平分配？
——逗逗你的呀，小老哥。
更妙的是。
倘若寻常岁月，征收粮食，村民势必群情激奋，强烈抵制！
可如今，由于火灾的缘故，采参庄的民意分裂，沈修推动征粮，阻力大减！
他只需顺水推舟，就能做到这一点，而无需武力胁迫，强行征粮，遗留后患！
“如此……”
“可谓万全之策。”
沈修神色从容，怡然自得。
……
此刻。
场中的沉默，依旧在持续。
纵然有所意动，支持征粮，但交出赖以生存的粮食，终究不是易事。
哪怕是那些房屋被焚，存粮所剩无几的灾民，也难下决心，将最后的希望拱手让人，所以一时间，无人率先出头。
不过，沈修早有预料。
“呵呵……”
“这年头，谁跟你玩自觉，都是托！”
沈修腹诽了一句。
他早已叮嘱贺七郎，安排了几个托，只待时机一到，便带头响应。
只是。
就在此时。
呼。
盘石玉挤出人群，高举半个麦饼，声音洪亮：
“七郎所言极是！”
“若不团结一致，庄子如何渡过劫难？”
“我纵一贫如洗，也愿交出仅有存粮，助乡亲们共度难关！”
被抢了先机。
贺七郎安排的托，纷纷愣住。
片刻之后，方才纷纷附和道：
“我也愿意……”
“算我一个！”
带头者出现，其余人陆续响应，汇成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
反对者的意见，被彻底压下，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低头。
“咦……？”
瞧着这一幕，沈修眉梢轻挑，打量盘石玉。
这小子，可不是他安排的托。
“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盘石玉心头狂跳，知道自己这一步赌对了，忙不迭高声应道：
“盘石玉！”
“我叫盘石玉！”
“倒是机灵……”沈修轻笑一声，说道：
“伙房还缺人手，你来当个帮工，管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