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刚一敲响,罗盘的指针毫无征兆地疯狂转动起来,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肆意摆弄。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铜勺骤然裂成两半,一半如被磁石吸引,稳稳指向城东那座废弃已久的民国戏楼,另一半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垂直扎进我的掌心。
殷红的血珠顺着勺柄缓缓滴落,落在黄裱纸上,奇异的是,血珠所到之处,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烧出一个对称的戏楼轮廓,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阴墟。”阿蛮的寄魂珠冷不丁发出声音,那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这是自焚化炉事件后,它第一次开口说话,“活人走阳,阴魂走影,这是双生戏楼的引路图。”
我紧捏着烧焦的纸片,心急如焚地赶到城东。眼前的戏楼,在现实中早已破败不堪,塌了半边,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岁月的侵蚀下摇摇欲坠。残破的戏台杂草丛生,在清冷的月光下,那景象就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散发着死寂与腐朽的气息。
然而,当我将染血的黄纸轻轻按在斑驳的“凤鸣楼”匾额上时,奇妙而惊悚的事情发生了。整片废墟在我的视野中瞬间扭曲,像是一幅被揉皱又强行展开的画卷。“锵!”一声弦索胡琴的尖锐声响,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破了四周的死寂。
十步之外,一座灯火辉煌的戏楼陡然凭空浮现。朱漆的廊柱上,盘绕着活蟒般灵动的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苏醒发起攻击。檐角的铜铃里,坠着人牙串成的穗子,在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每一颗牙齿都像是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惨故事。
门楣之上,同样挂着“凤鸣楼”匾额,只是那金漆鲜亮夺目,明显是新描上去的,在夜色的映衬下,泛着令人胆寒的血光。
踏入戏楼,里面座无虚席,诡异的是,所有“观众”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猫着腰溜进后排,这才惊恐地发现,每一个“观众”的后颈都钉着铜钱,那铜钱的样式,与火葬场里那些红肚兜婴灵后颈的铜钱一模一样,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此刻,台上正上演着傩戏《青丝祭》,但剧情却被恶意篡改得面目全非。本该斩断情丝的女主角,此刻竟用发簪狠狠划开自己的头皮,动作决绝而疯狂。“嗤啦——”一声,扮演旦角的演员猛地撕下整张头皮,然而,头皮下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黄表纸,像是无数被尘封的秘密。
她将连着青丝的头皮用力抛向观众席,刹那间,纸人们像是饿极的野兽,顿时哄抢起来,场面一片混乱。就在这时,最前排一个身着藏蓝寿衣的背影缓缓转过头来——竟是爷爷!
不过,仔细一看,那只是纸扎的爷爷。竹骨关节突兀地露在袖口外,脸上却用胭脂涂抹得红光满面,仿佛被强行赋予了虚假的生机。
他机械地鼓着掌,动作僵硬而滑稽,怀里还抱着个相框,相框里是母亲穿着戏服的旧照,母亲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而遥远。
“叮!”清脆的声响突然传来,戏台两侧猛地垂下白幡,像是两缕冤魂瞬间飘落。白幡上,用鲜血写成的今日戏单触目惊心:
“压轴:《借寿》
主演:陆王氏(饰新娘)
特邀:陆明德(饰祭主)”
看到这戏单的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脚冰凉。陆王氏,那正是母亲的本名!
纸人爷爷像是突然被定格,身体猛地僵住,纸眼眶里缓缓滚出两行黑血,黑血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他的嘴像是被无形的线缝住,无法发出声音,却艰难地从寿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戏单,手臂僵硬地颤巍巍递向身后。
我颤抖着接过戏单,戏单背面是母亲的照片,拍摄于她失踪前三天。照片里的母亲站在戏台中央,脚下踩着用头发编织而成的“人桥”,而那“人桥”之下……赫然是那口阴森恐怖的锁龙井!照片边缘,被人用指甲划出几道歪歪斜斜的痕迹,仔细拼凑起来,竟是一个“双”字,青铜虫笛拓印痕迹。
我急忙翻到戏单正面,发现今日戏单里《青丝祭》的“祭”字,被人用朱砂重重圈出,墨迹鲜艳欲滴,像是刚画上去不久。
“哗啦!”毫无预兆地,戏台地板突然裂开,仿佛被一只巨手强行撕开。一座纸扎的狐仙庙缓缓升起,庙身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演旦角的演员摘下头面,露出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眼角画着诡异的狐纹,手里还捧着一个头盖骨做成的碗,那碗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胞弟来得正好。”他嘴角上扬,朝我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是阴森与诡异,碗里盛着的血突然沸腾起来,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该喝认亲酒了。”
瞬间,纸人观众们集体起立,动作整齐划一,后颈的铜钱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竟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爷爷的纸扎像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突然有了生气,枯瘦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就在这时,我发现他掌心藏着半片锋利的青铜,仔细一看,正是火葬场磁带里提到的“罗盘残片”!
阿蛮的寄魂珠毫无征兆地炸开第三道裂缝,刺眼的蓝光瞬间暴涨。在这蓝光之中,现实世界的废墟景象开始疯狂侵蚀阴墟。
原本朱漆鲜亮的廊柱,瞬间褪色成布满霉变的腐朽木头;活蟒般的红绸,眨眼间变回一条条惨白的蛇蜕;而观众席上那些张牙舞爪的纸人们……全都变成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座位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快走!”阿蛮焦急的声音在我的脑内尖叫,“它们在用《青丝祭》招魂!”
我闻言,毫不犹豫地攥着罗盘残片,朝着戏台奋力撞去。穿过幕布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我仿佛跌进了一个冰窖,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后台堆满了戏服,每一件都绣着醒目的“囍”字,领口别着黄铜姓名牌。
我慌乱地扫视着,最新那件旦角戏服的牌子上,刻着的正是母亲的名字!
更骇人的是妆台。半面镜子被砸得粉碎,残留的镜片上粘着几根白发,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痛苦与挣扎。
化妆盒里,放着一个瓷瓶,标签上写着“丙寅年腊月廿三收魂”,这日期,与九婆婆菌丝显示的日期完全一致。我颤抖着打开瓷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干涸的血迹,那气味,竟和我左眼竖瞳散发的气息同源!
阴墟戏楼开始摇摇欲坠,墙体开裂,砖石纷纷掉落。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后门,就在这时,听见“自己”在台上发出尖锐的笑声:“记住!七月半回来看全本《借寿》……”
回到现实世界的废墟上,月光突然被乌云完全吞噬,黑暗如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颤抖着展开母亲的照片,在照片背面,竟发现还有一行小字——“双生之子,必死其一”,那字迹歪歪斜斜,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透着无尽的绝望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