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庆祝蔡美彪教授九十华诞元史论文集
- 李治安主编
- 2899字
- 2025-04-28 10:43:08
二
黄兀儿月良就是黄芦淀,这与《经世大典》《元史》《金华集》等元代文献的记载均可互相印证。正如特木勒先生所言,《经世大典》所载“西夏之西,近川”是确定黄兀儿月良站方位的关键史料。他说“所谓‘西夏之西’之‘西夏’未必指整个西夏疆域,而是指‘西夏中兴路’,后改名‘宁夏府路’。‘西夏之西’指‘西夏中兴路’之西”[24]。特木勒认为“西夏”指“西夏中兴路”而不是整个西夏,笔者以为这一观点可能还有推敲的余地。“西夏”是指整个西夏疆域,还是指西夏中兴路,要联系其后的“近川”来考察。“近川”的“川”到底在哪里,才是确定黄兀儿月良方位的关键所在。搞清楚“川”的方位,句中的“西夏”何指也就清楚了。
那么这里的“川”何指呢?窃以为此处所言“川”,并不是特木勒所说黄兀儿月良所临近的“噶尔拜瀚海”,即横亘在蒙古国南部及中蒙之间的大漠戈壁,[25]而是李治安先生考证出的“哈密力东西的石川戈壁”,这里是元帝国和察合台汗国“战争或和平时期双方军队进退和使者、商旅往来的必经通道”,是元朝向西进攻察合台汗国时所“入”所“过”的第二处戈壁石川。所以“近川”之“川”,“即蒙元哈密力附近及以西一带”的戈壁石川。[26]具体理由有二。
其一,《经世大典·站赤》载,至元三年(1266)(《永乐大典》所引《经世大典》误作“中统三年”)十月二十三日中书省的奏章中提到,“近以西夏之西,近川黄兀儿于量站、塔失八里站、揽出去站,此三处阙铺马”[27]。《经世大典》三站并提,可见“近川”者不仅仅是黄兀儿月良,而且塔失八里和揽出去两个站赤也“近川”,而后两个站赤正位于哈密力东西的石川戈壁。对此李治安先生已有论证:“此处的‘川’,应当指谓戈壁石川。因明言其位置在‘西夏之西’,故亦即蒙元哈密力附近及以西一带”,“哈密力东西的石川沙漠,应该具体指谓哈密力附近的塔失八里站、揽出去站一带”[28]。塔失八里和揽出去两个站赤的位置已经很明确了,不可能在宁夏府路之西贺兰山后的“噶尔拜瀚海”中。既然黄兀儿月良、塔失八里、揽出去三个站赤均“近川”,则不可能一川二指,既指哈密力东西石川戈壁(即李治安先生《元中叶西北“过川”及“过川军”新探》一文所言第二处戈壁石川),又指临近阿拉善左旗北部的“噶尔拜瀚海”(即李治安先生所言第一处戈壁石川)。确定了“川”的位置,那么“西夏之西”自然也好理解了。西夏应该就是指整个西夏疆域而言,并非指西夏中兴路。
其二,《元史·世祖本纪》的相关记载,反映出黄兀儿月良站应该距离北庭(别失八里)不是很远,这也符合其靠近“哈密力东西的石川戈壁”的“近川”之大致方位。《元史》载至元二十六年(1289),朝廷频频补给黄兀儿月良站。七月,“黄兀儿月良等驿乏食,以钞赈之”[29]。十二月,“给钞赈黄兀儿月良站人户”[30]。尤为重要的史料是,至元二十八年(1291)五月,元朝“发兵塞晃火儿月连地河渠,修城堡,令蒙古戍兵屯田川中以御寇”[31]。元廷针对黄兀儿月良的上述做法,背景是当时海都、都哇对畏兀儿地区的威胁已十分严重,其军队经过光顾火州,北庭也处在海都、都哇军队的直接威胁之下。[32]至元二十六年元朝补给黄兀儿月良,这显然是充实该驿站的做法。至元二十八年,元朝又通过堵塞河渠、修筑城堡、屯田川中等一系列措施,在黄兀儿月良地区加强对海都、都哇的防御。就在元兵堵塞黄兀儿月良地河渠,修筑城堡做好战备的次年,即至元二十九年(1292),北庭一带又发生了战斗:“时别失八剌哈孙盗起,诏以兵讨之,战于别失八里秃儿古阇,有功,贼军再合四千人于忽兰兀孙,明安设方略与战,大败之。”[33]“盗”和“贼军”的身份并不清楚,但进攻忽兰兀孙的军队数量有四千人,可见规模不小,这显然与海都和都哇的步步进逼有关。如此来看,黄兀儿月良应该在距离北庭不是太远的地方。如果说黄兀儿月良是洪格日鄂楞,“近川”的“川”指的是临近阿拉善左旗北部的戈壁沙漠,那么至元二十八年元朝在黄兀儿月良大张旗鼓地“御寇”,其对象又指的是谁呢?似乎当时甘肃境内并未发生严重的诸王叛乱,海都、都哇的势力也不可能抵达兀剌海路。所以修城堡、屯田等战备措施,应该就是指防御海都、都哇而言。“近川”之“川”,即指元朝和察合台汗国交接的哈密力东西的石川戈壁一带,这里临近元朝和察合台汗国的边界,元朝于此“御寇”才讲得通。
此外,黄芦淀的地理位置,也符合至元二十八年元朝“发兵塞晃火儿月连地河渠,修城堡,令蒙古戍兵屯田川中以御寇”一句所描述的地貌特征。托勒库勒湖水为发源于“莫钦乌拉山东坡的玉尔滚河、乌尊布拉克河和发源于喀尔力克山北坡的吐尔干河、喀勒恰、希勒维力克、伊兰勒克、代热合力、琼彦托、磨石沟和柳树沟等小河的尾闾湖”[34],则其地有不少河渠。《元和郡县图志》载:“盐池海……州东北四涧水并南流,至州南七八里合流为一水。侧近皆有良田。”[35]《中国河湖大典》指出“盐池乡……农业耕地1200公顷”[36]。可见唐代盐池海附近就有良田,至今依然,则元代黄芦淀周围河渠浇灌处亦应有耕地,蒙古戍军正可屯田于此以御寇。《金华集》载通政院使亦辇真“奉诏巡视驿传”,他“不惮险远,历答失八剌哈孙,抵晃火儿目连之地”[37]。亦辇真显然是从内地向西域巡视,而黄兀儿月良在塔失八里之西北(或北方),这正符合亦辇真巡视的方向。
《元史·明安传》提到至元二十九年别失八里盗起,元军与之战于秃儿古阇之地。邓锐龄先生认为秃儿古阇为吐葫芦之音转,即今伊吾县,[38]这与《中国历史地图集》之《哈密力 北庭 哈剌火州》所标秃儿古阇的地理位置正相吻合。如果此说成立,则至元二十九年秃儿古阇之战,与至元二十八年元朝在黄兀儿月良之地加强战备正可互相印证,战前元军在黄兀儿月良的备战显然是有明显的针对性,这有助于说明黄兀儿月良正在伊吾境内。
此外,耶律铸《处月》一诗,有“陈兵阔里黄芦淀,转战斜车白草山咼”之句,[39]说明黄芦淀曾是元军的集结地。诗后注云:“我军败敌右部于处月。阔里,岭名,临处月黄芦淀。斜车,山名,在阔里南,大漠又去斜车西南数百里。”处月,即沙陀。《新唐书·沙陀传》云:“处月居金娑山之阳,蒲类之东,有大碛,名沙陀,故号沙陀突厥。”[40]蒲类指蒲类海,即今巴里坤湖。清末地理学家丁谦认为,处月的居住地在巴里坤湖以东、金娑山(尼赤金山)以南的沙漠戈壁地带。[41]艾冲先生考证指出,沙陀突厥居地应在今巴里坤县和伊吾县之境,[42]而黄芦淀即位于巴里坤湖和伊吾之间,这正符合耶律铸“处月黄芦淀”之描述。邓锐龄先生指出,伊吾县西北有地名“阔拉”,“阔拉”为“阔里”一声之转。阔里岭即今伊吾县西北阔拉旁以黑山为主峰之山,斜车山即伊吾县西南喀尔力克山。[43]结合《哈密力 北庭 哈剌火州》图中标注的位置以及《中国河湖大典》的解释,阔里岭应该就是莫钦乌拉山,大黑山是其主峰,黄芦淀处于阔里岭(莫钦乌拉山)和斜车山(喀尔力克山)两山之间的洼地中。其地有水草良田,地势平坦,又据两山间咽喉之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正适合立站。元朝在此设立纳怜驿站赤,并且在军情紧急的情况下集结兵马,也与纳怜驿“专备军情急务”的性质相吻合。“大漠又去斜车西南数百里”,说明黄芦淀西南数百里之处是沙碛,即李治安先生所言“哈密力附近及以西一带”的石川,也正是《经世大典》所谓“近川”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