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父亲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开始频繁外出,衣着也比之前讲究许多。他刮了胡子,换了新衬衫,甚至在镜子前整理起了自己的发型。这一切变化起初并不明显,但对我来说,就像家里的一扇窗被悄悄打开了,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正缓缓渗透进来。
真正让我警觉的,是那个女人的出现。
刚开始,她只是偶尔来一次,带点水果,和父亲聊天。后来,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多,饭桌上开始多了一双碗筷,客厅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包包,甚至浴室的柜子里,也多了一瓶陌生的香水。
那种味道很淡的香水,它的香味顽固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推开门,看到她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熟练地翻炒锅里的菜,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调。
她听到声音,回头朝我笑:“然然,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我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这句话,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那天晚饭,父亲心情很好。
“尝尝,”他给我夹了块红烧肉,“是小雪阿姨做的。”
小雪。
原来,她已经有了这样亲近的称呼。
女人放下筷子,看着我,微笑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之前听你爸爸说,你小时候最喜欢你妈妈做的红烧肉,所以特地学了一下。”
她的语气温柔又小心,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示好。
可她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提起“妈妈”这个词。
我垂下眼睛,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低声说:“不用学了,你做的,和她的不一样。”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连筷子敲在碗沿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
女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轻声道:“也是……毕竟她做的是你最熟悉的味道,别人怎么都学不会。”
我没说话。
父亲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饭后,我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透过门缝,我听到父亲压低声音说:“她还小,别介意。”
女人轻声叹气:“我明白,她还在想妈妈。”
“过段时间就好了。”父亲的语气有些疲惫,“再给她点时间。”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冷冷地想:不会“好”的。
至少,在这个女人待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好。
之后的日子,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冷淡。
她有时候会试图和我说话,比如:“然然,周末想去公园走走吗?”“然然,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但我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字:“不用。”
她好像也慢慢习惯了我的态度,不再强迫我接纳她。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在侵占这个家。
比如,玄关的鞋柜上,多了一双她的鞋。
比如,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她带来的小摆件。
再比如,父亲身上,开始有了她香水的味道。
这些变化让我焦躁,却又无能为力。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
是父亲的几个朋友,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打趣他:“老李,你这是春天来了啊?”
父亲笑着摆摆手,女人倒了杯酒递给他,低声说:“少喝点。”
那一瞬间,我猛地攥紧了拳头。
那句“少喝点”,曾经是母亲最常对父亲说的话。
现在,她却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动作。
不知怎么,我内心窜起了一股火。
站起来,把筷子一摔,冷冷道:“吃饱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身后,隐约听见有人笑着说:“这孩子,还是不太习惯吧?”
“没事。”女人轻声说,“她还需要时间。”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浅,半夜醒来,听到父亲和女人在客厅里说话。
她轻声问:“你觉得,她能接受我吗?”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再看看吧。”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里反复想着这句话:“再看看吧。”
所以,父亲是真的在意我的感受吗?还是只是在等一个时间点,等到他认为我“应该接受”了,就不再管我的想法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发现母亲的照片不见了。
那张照片一直摆在客厅的柜子上,照片里的母亲微笑着,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温柔而安静。
可现在,它不见了。
我站在客厅里,心跳猛地加快,转头看向父亲:“妈妈的照片呢?”
父亲放下报纸,语气平淡:“收起来了。”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皱了皱眉:“家里总不能一直放着遗像,对你来说也不好。”
“可是……那是妈妈。”我努力压住嗓音里的颤抖,“你怎么能把她收起来?”
“然然。”他叹了口气,“人总要往前走。”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指尖冰凉,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往前走。
所以,收起妈妈的照片,就是“往前走”的方式?
所以,忘记她,才是对的吗?
女人站在一旁,轻声道:“然然,如果你想看照片,我可以帮你拿出来……”
“不用了。”我猛地转身,跑回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天之后,我几乎不再和父亲说话。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那个女人,不愿意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可不管我怎么抗拒,她还是渐渐地,占据了家里的每个角落。
她的衣服挂在父亲的衣柜里。
她的洗面奶放在浴室的镜子前。
她的牙刷,和父亲的牙刷,放在一起。
这一切,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她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可我,却越来越不像这个家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