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桂凋时

黎明前的樵村还笼罩在薄雾中，吴刚已经磨好了他的斧头。

“嚓、嚓、嚓——“磨刀石与铁器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茅屋中格外清脆。吴刚的手指抚过斧刃，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把祖传的青铜斧在他手中已经用了十五年，斧面上的饕餮纹早已磨得发亮，却比任何新斧都要锋利。

“又这么早？“里屋传来妻子慵懒的声音。

吴刚将斧头别在腰间，往布袋里塞了两块黍饼：“今天要上孤峰崖，那儿的铁木最难砍，去晚了赶不回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山间的寒气扑面而来。吴刚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松木香混着晨露的湿润沁入肺腑。这是他三十年来从未厌倦的味道。

樵村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百来户人家依山而建。此时大多数茅屋还黑着，只有最东头的老张家亮着灯——他家的新媳妇快要临盆了。吴刚经过时放轻了脚步，却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生了！“接生婆的欢呼刺破晨雾。

吴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这个靠山吃山的小村落，每一个新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赐。他摸了摸腰间的斧头，心想今天得多砍些柴火给老张家送去。

山路越来越陡，吴刚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常年攀爬山崖让他的双腿结实如铁，陡峭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已经站在孤峰崖上。

这里生长着整个山区最坚硬的铁木，斧头砍上去会迸出火星。普通樵夫根本不愿来此费力，但吴刚不同——他享受斧刃与硬木较量的感觉，喜欢听树木倒下时那声沉重的叹息。

“今天就是你了。“吴刚拍了拍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铁木，树干上布满螺旋状纹路，像极了老人脸上的皱纹。他扎稳马步，抡起斧头。

“咚！“第一斧下去，树干只留下一道白痕。

吴刚不以为意，调整呼吸再次挥斧。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麻布短衫，斧头与树木的撞击声在山谷间回荡。当太阳升到正午位置时，树干已经被砍出一道深深的缺口。

“再加把劲...“吴刚抹了把汗，正要再次挥斧，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警觉地回头，斧头横在胸前：“谁？“

呻吟声来自崖边的一片灌木丛。吴刚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灌木，赫然发现一个白衣女子倒卧其中。

女子约莫二八年华，一袭月白色纱衣已经被荆棘勾破多处，裸露的肌肤上布满擦伤。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头发——如雪般洁白，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姑娘？“吴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触手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在触碰冬天的溪水。

女子艰难地睁开眼，瞳孔竟是淡金色的。“月...桂...“她气若游丝地说完这两个字，又昏了过去。

吴刚犹豫片刻，终究不忍将她独自留在荒山。他脱下外衫裹住女子，将她背起。女子轻得出奇，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更奇怪的是，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吴刚从未闻过的香气，清冷幽远，让他想起冬夜里的月光。

下山的路比上山艰难百倍。吴刚既要保持平衡，又要避免女子被树枝刮伤。当他终于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时，太阳已经西斜。

“吴刚！你这是...“正在井边打水的李婶瞪大了眼睛。

“山上捡的，伤得不轻。“吴刚简短解释，脚步不停往家赶。身后传来李婶的惊呼和村民的窃窃私语，他知道不用到明天，这事就会传遍全村。

妻子王氏见到他背回个姑娘，先是惊愕，随后便麻利地收拾床铺。“去打盆热水来。“她吩咐道，已经掀开女子破烂的衣衫检查伤势。

吴刚端来热水时，妻子正对着女子的手臂发愣。“怎么了？“他问。

“你看。“王氏指着女子上臂一个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像一棵枝丫舒展的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胎记。“

吴刚凑近观察，忽然觉得头晕目眩。那印记似乎在发光，树干部分的纹路组成了几个古老的符号。他不认识这些符号，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她身上好冰。“王氏给女子擦洗时皱眉道，“像块寒玉似的。“

夜深人静时，吴刚独自坐在院子里磨斧头。月光出奇的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屋内，妻子已经睡下，那个神秘女子则被安置在客房，仍然昏迷不醒。

“月桂...“吴刚回忆着女子昏迷前说的话，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他仰头望向月亮，忽然发现今晚的月亮有些异样——本该皎洁的月盘上，竟然有一块明显的暗斑。

正当他眯眼细看时，一阵刺骨的寒风突然袭来。吴刚打了个哆嗦，这风冷得不似人间所有。更奇怪的是，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无数微小的萤火虫。

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吴刚握紧斧头站起身，警觉地环顾四周。院墙外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传递某种警告。

“谁在那里？“他喝道。

没有回答，但哭泣声更清晰了。吴刚循声走到院门口，猛地拉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躺着一截树枝。

这树枝非同寻常，通体晶莹如玉，表面有细密的金色纹路。吴刚弯腰拾起，触手的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一棵参天巨树矗立在银色宫殿前，树上开满散发着月光的奇葩。突然，巨树的枝叶开始枯萎凋零，树皮剥落，露出里面血红的木质。一个白影从树上坠落，穿过云层，坠向人间...

吴刚踉跄后退，树枝从他手中掉落。幻觉消失了，但那幅画面却深深烙在脑海中。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妻子的尖叫。

吴刚冲进屋，只见客房的门大开着，那个白衣女子悬浮在半空中，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银光。她的白发无风自动，淡金色的眼睛大睁着，却毫无神采，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的世界。

“月桂...凋零...“女子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回声，像是无数个她在同时说话，“三界...将倾...“

屋外突然电闪雷鸣，吴刚回头从窗口望去，骇然发现月亮上的暗斑正在扩大，如同一滴墨汁在清水中扩散。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到月面上那棵传说中的桂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银光暴涨。吴刚下意识抬手遮眼，等强光散去，女子已经不见踪影，只在床榻上留下几片晶莹的树叶。

王氏颤抖着拾起一片：“这...这是什么？“

树叶在烛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叶脉是金色的，叶肉中似乎有液体在流动。吴刚接过树叶，顿时感到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全身，疲惫感一扫而空。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望向窗外诡异的月亮，“但我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传来村民惊恐的喊叫声，犬吠声此起彼伏。吴刚握紧那片神奇的树叶，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平凡的生活，从今夜起将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