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刚刚替孙蘅缝好伤口,正在包扎。“这口子有点深,你要小心别碰水,别做剧烈运动。隔两天就来换药。”
“谢谢。”
全程夏栀都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护士叫了她一声。“看着点你男朋友,伤了右手这几天生活肯定是不方便的。”
夏栀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字。该说“好”还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敲门声适时的化解了她的尴尬,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探身进来。“方便现在做个笔录吗?你们是最后一组了。”
“方便。”孙蘅想起什么,问道:“有个卖手镯的摊子下面还有一个游客。你们找到他了吗?”
“哦。你就是那个好心人啊?就是他报的警。我们找到他了,他刚刚手术完已经度过危险期。他还把你的手机交给我们了。来,给。”警察递回了他的手机。
警察给他们录了个简单的口供后,闲聊了两句。“这几天你们还会待在XJ吗?有问题随时联系。”
“不出意外,还会留两日。”
“不要害怕。这是个体案件,我们XJ还是很安全的,你们可以放心多玩几天。”年轻的警察和他开起了玩笑。
“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他脑子有点问题。父亲又是个赌鬼,靠着她妈在外面打零工赚点钱养活这个家。她妈出去工作的时候没时间带着他,就一直把他关家里。据邻居的说法是,他爸没少虐待他。就前两日,他妈晚上下夜班回来在那条街被车撞死了。他爸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看着他眼烦,就要把他给赶出家门。争执中,他用他爸收藏的那把藏刀捅死了他爸,然后跑出去乱砍人。”
幸福的家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却各有各的不幸。你根本无法想象。
“他这种情况是有先天精神疾病,听你的描述应该是精神分裂。他的病情应该纳入量刑考量。”
“哟。咱们这是遇到同行了?”
“不是。我只是心理医生。”孙蘅介绍自己的时候,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冷哼。
这个警官似乎对他的职业很有兴趣,搬个小板凳和他坐着聊了起来。“你说的精神分裂是不是就是我们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多重人格?”
“精神分裂和精神解离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病症。精神分裂是一种功能性精神障碍,具体表现在幻觉,妄想,认知障碍等等。人格分裂是解离性障碍,同一个体内存在完全独立的人格,就像几个不同的人一样……”孙蘅滔滔不绝的给他介绍起来,听的警官一愣一愣的。
夏栀觉得孙蘅每个字都像在讲她,仿佛故意膈应她一样。平时他才不是这么喜欢布道的人。
“真是隔行如隔山,受教了。”一番讨论下来,警官已经将孙蘅引为知己。“你们的车还停在酒店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休息!这都凌晨两点了。”
回去路上,两人一路无话。还好警官很善谈,才没有让气氛冷下来。
“孙医生女朋友很漂亮啊。说来这次多亏你女朋友机灵,用那个镯子把他引开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那时候都发了狂,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为什么他对那个手镯那么感兴趣?”夏栀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警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邀功一般的回答道:“我也是在警局翻了他妈妈那场车祸的现场照片才知道的。原来他妈死的时候,手上就戴着一个很相似的手镯。估计是受刺激了吧。”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夏栀感慨了一句。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倒是个新鲜说法。说的还挺在理。”警官附和道。
“再可怜,他也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孙蘅意有所指,夏栀闭口不言。
只有单纯的小警官像个墙头草一样的在两个观点里纠结。“孙医生说的也对。”
回到酒店,孙蘅坚持要冲个凉再睡。他一直有点洁癖。单手还是很艰难的冲了个澡。
孙蘅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夏栀还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们开的是一间双人间,孙蘅坐在自己那张床上,单手用毛巾擦头发。
夏栀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扯过他手里的毛巾,双手拢在一起用毛巾将他的头都包住,娴熟的揉擦着他的头发。
孙蘅的手一僵,以前温小寒就喜欢这样替他擦头发。那时候还有一只叫悟空的金毛。
“最后的时间,我们不要吵架了。”
“什么意思?”
“你赢了。”夏栀放下毛巾,盯着他手臂上渗出粉色的手臂。“我愿意消失。把这具身体还给她本来的主人。”
本来应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孙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你不会真的是因为我救了你而感动了吧?你有什么条件?”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12个时辰,好好相处。明天祭拜完父亲,陪我去看日全食。你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再求一次婚。我要在日全食的时候,听你再求一次婚。然后我就接受你的任何安排。”
夏栀的要求可以说是惊世骇俗。孙蘅迟迟不回应。
“怎么?再演一次戏很难吗?还是说你舍不得了?”夏栀调戏他。
“好。就这么说定了。”孙蘅没有给自己反悔的时间。
夏栀眼波一定,慢慢流露出一点欣喜。她钻进被窝里,抱着被子,只露出一对眼睛。“好期待啊。”
那一夜,两个人都没能睡着。索性直接起床去赶路。
很幸运的是,在车上他们看见了沙漠的日出。
一望无际黄秃秃的地平线上,一颗咸蛋黄一跃而起。原本在黑暗中沉睡世界突然有了光。绯红,金黄的光线在山川沙漠中肆意变幻着,照耀的沙粒颗颗分明。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夏栀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太阳。
罗布泊曾是中国第二大咸水湖,后来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干枯。失去水源的罗布泊地区也就成了一片彻底的无人区。
用广袤无际来形容这片沙漠一点也不为过,笔直的公路,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车子在沿途还能看到一些稀稀疏疏的灌木和不具名的鸟类。进了无人区就真是万籁俱静的感觉,只有一片白色的大风车在呼啦啦的转。你可以从沙子里看到风的形状。
这里就是顾永年葬身的地方。但要说出具体是哪一处哪一片又着实为难。
夏栀跳下车,在一个大石头上放上早就准备好的白菊。
“我死了以后也想葬在这里。沙葬。以天为被,以沙为床。往后的每一天看遍这片沙漠的每一次日出日落。想想也挺浪漫的。”
孙蘅不接她的话,夏栀自嘲的笑笑。“也是。我没有处置这具身体的权利。”
没有墓碑,夏栀就跪在大石前。“该报的仇都报了,您老人家安息。”
孙蘅也随她一同跪下,心中默默的说。“顾叔叔,我来看您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救回她。”
两人一起对着大石磕了三个头。
“哒...哒…哒。”石头上的颜色一点两点变深,豆大的雨珠落下来,砸进夏栀的脖子里。她抬头看天,一朵大乌云飘了过来。“要下雨了。”
孙蘅和她躲进了车里,暂时没有上路。
沙漠的雨是雷阵雨,很快便会过去。但来的时候也是真的猛。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上,夏栀这一侧的玻璃裂了,还没来得及修。缝隙中还依稀可见一些血色,雨水一冲就只剩下淡淡的粉色了。
大雨中,车内显得格外静谧。孙蘅干咳了一下,夏栀转头发现他的脸红扑扑的。这才注意到他可能是发烧了。
“可能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热。等雨停后需不需要去找个药店?”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看日全食吗?”
夏栀一愣,脸色沉了下来。“也对。完成这件事,你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夏栀马上变脸,冲他一笑。“我很期待。”
“可是我没有来得及准备戒指。”
“不用。老天早就替我们准备好了。”
孙蘅知道她一直都是古灵精怪,没有再追问。他指着前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夏栀一转头便看到了她此生见过最美的光景。一道浑圆的彩虹桥横跨了整个沙漠。因为沙漠的能见度高,彩虹也比一般城市里见到的彩虹要显色。就像在大雨中冲过一个澡,焕然一新的绚烂。
美得两个人都忘了眨眼睛。
不过几分钟,彩虹就消失了。
绚烂却短暂的东西有两样,烟花和彩虹。人们喜欢用它去形容生命。但其实大多数人的生命是冗长而无趣的。若能做那彩虹与烟花,也不愧于世间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