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本相

洞穴之外，森林幽暗阴森，夜幕之中，有一层很淡很淡的薄雾弥漫。

从树冠枝叶间努力渗进来的清冷月光，斑斑点点，洒在略带腐殖味的湿滑地面。

以这幅画为背景，走近来一人，衣着有些破烂，还沾着血，后背着一面盾，颇为狼狈，微弱光线之下，可见那张面孔。

蜡黄肤色带着酒槽鼻的红晕，法令纹如刀刻般深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松了口气的微笑。

“两位侠兄，幸好，幸好遇上了人！

我们遇上了一头青皮侏，两个同伴，全部命丧当场，唯我一人，沿路奔逃至此，身上已无行李，又饿又渴。”

“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姿态极低。

陈六两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回了一礼，笑道：

“在这荒郊野外，相见是缘，侠兄，请了。”

“恰好我们还有肉干和水。”

商声感受到了腰间蚀煞，隐隐微颤一下，伸出右手，摸了一下刀柄，稍稍沉吟。

随后从行囊中，又取出了一些食物，走了过去。

同时，陈六挪了挪屁股到另一边，脸上挂笑，手若有若无在腰间的刀边上徘徊。

“多谢，多谢！”

中年男人感激涕零，走进石洞之内，张了张嘴。

在鞘内的蚀煞刀颤抖嗡鸣，如同困兽磨牙，变得更为严重。

商声又走近了一步，到下一脚迈出之时，脸上笑意一瞬淡去。

调整呼吸，双腿一嘣，肌肉筋骨之间涌出气力。

近乎是在同时，和另一边的陈六，一起抽出了刀，夹击攻了过去！

中年男人速度同样极快，口中搅动，酝酿出来一股粘液，噗地一声，便朝前面喷了出去。

同时，飞速向后退却。

双方抱着相同的打算，都别有用心，凑近了偷袭杀。

商声见那粘液射来，瞳孔骤缩，当即转了方向，将刀架到身前，刀身一番，挡了下来。

一招过后，三人同时后退。

蚀煞刀身，被那粘液沾上，稍稍晦暗一分，随着挤掉表层粘液，又重泛出光泽。

“反应好快。”

中年男人露出微笑，嘴角上扬的幅度，极为精确，和方才的分毫不差，像是被无形丝线拉扯着的模仿。

“我明明已经学会了全部礼仪，一点没有出错。”

它很纳闷。

言说之际，眼皮眨动时露出下方未贴合的血色筋膜，耳鬓间处人皮缝合处如同蜈蚣一般蠕动，渗出半凝固的胶状粘液。

真会说话。

好高的灵智！

商声第一次见，大为惊诧，紧紧盯着此獠，嘿然一笑，“畜生邯郸学步，终究只是模仿。”

今日已经遭遇过了衣皮怪的杰作，心中自然是有防备，提高警惕。

这会儿来个人，又实在有点巧。

加上经验丰富的六叔使了一个眼色，那就不用再多说了。

纵然是没发现端倪，那也砍就完事儿了！

倒是腰间【蚀煞】，有所颤鸣。

先前不曾试过，可能是因感受到了杀气煞气。

如此说来，往后兴许可以当作侦测身之物。

“荒山野岭，再来一座孤庙，可惜，出现的不是只女鬼。”

画风不太对啊。

商声嘴上说着，刀却架起，尖端向前。

“臭小子！”

陈六喊了一声，神色凝重，“杀这畜生，不要用刺，作用不大，得先把外面的人皮割破划开！”

衣皮怪的本体不大，即便穿上一丈高的兽皮，真正的要害处，也就是在那三尺间而已。

若用刀剑，刺不住啊。

在皮上开口子，不能撕开，效率又太低了。

商声微微颔首，侧过头来，却见那头精怪，已经抽出背后盾牌，到了这个关头，没有逃窜。

反而将盾举到身前，脚下一踏，如同离弦之箭，径冲过来！

速度颇快，是种突进撞击。

【盾冲】

衣皮畜生，有一定的几率，学会皮的武技秘技。

它们不停换皮，其实像是一种进食，不断消化。

淦！

武技！

突进效果，和突刺的位移有些类似。

商声没来得及多想，才听到了六叔声音，没来记得改变动作。

脚呈半弓步状，一前一后，重心下沉，呼了口气。

猛然冲上了前！

【突刺】

刀尖上的一点寒芒，划出残影，拖曳起了一条长线。

相比于不熟稔的风斩，还是这招得心应手。

咚！

一矛一盾，撞在一起，刺耳的摩擦声乍起，交互击起火花。

商声被震得虎口发麻，前冲之势，为之一遏。

不仅如此，自己还落入了下风，向后倒退。

还是第一次突刺失手。

“可真硬啊！”

对面衣皮怪如同一座山岳，纹丝不动，口中酝酿出来粘液，越过盾牌，又朝对面射去！

商声一矮脑袋，身体朝着一侧，躲了过去。

粘液沾在后面石壁上面，顿时升起一股淡淡雾气，那一面墙数尺方圆，表皮肉眼可见脱落。

‘皮肉’则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这粘液发作的机制，是穿过皮，渗透到血肉当中么？

此刻，陈六拎刀斩来，调动气机，聚风，溢风，洞外树木枝叶，簌簌而动。

“小子，看好这招，它防不住！”

衣皮怪架起盾，面无表情，竖在身前，尔后六叔一刀横劈过来。

它没感受得到盾牌传来巨力。

而是‘看’到一股风芒生出，越过盾牌，不，是从盾后生成？！

径朝它的身上而来。

衣皮怪迅速后退。

噗嗤——

临近脖颈处的胸膛，蔓延出来一条缝口，渗出了血，并且似有一股气稍稍泄了出去。

但还不够。

人皮上的缝口，有股粘液，从中分泌出来，好似裁缝穿针引线，在残破的皮肤上游走，恢复伤势。

商声眯了眯眼，回忆方才一招。

这是六叔钻研出来的心得领悟么？

上次出手，是在铁马镇上，当时他也在厮杀中，并未注意。

‘在刀外敛成风刃，溢了又聚，什么技巧？’

老油条啊老油条。

还没教我。

商声没有多想，余光瞥了一眼一招过后瞬间萎靡下去的六叔，便踏步冲上前！

【突刺】

陈六叔的一招，显然是有影响，这乘隙的一招，没再像是方才那般退步，而是大有势均力敌的架势了。

一刀冲击，盾牌向后倾倒，衣皮怪后仰卸力。

商声灵机一动，出色的战斗天赋，让他瞬间判断出了破敌之法。

刀尖略朝上方，脚下一踏！

用了当初在铁马镇和吴勇厮杀时的技巧，斜着向上，冲了过去！

踩着盾牌，和地面呈一定的角度，化作一道残影。

【突刺】

眼前景象变得模糊，等回过神，自身已经到了那衣皮怪的身后。

脚下踩空，正朝下落。

转过身来，不，甚至还没转过身，便借突刺的余势，转变刀的方向，顺势向后一划！

锋锐弧光，一闪而过。

衣皮怪的那一层皮，好似纸张一般。

当场便被切开。

皮一脱掉，转而是头相貌丑恶，面容狰狞的小怪，身高三尺，满身青色，皮肤腐烂，利爪獠牙。

这才是本相。

难怪叫‘青皮侏’，青皮侏儒！

这么丑八怪，难怪要披着其他皮。

“吼——”

没了人言，只剩兽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