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陵危机

江陵,乃荆州治所,属南郡,梁国重要陪都,为长江中游军政枢纽。

作为抵御北朝之前哨,江陵驻军常备三万精锐。城西设“虎贲营”训练水军,战船以“蒙冲”“楼船”为主,可沿汉水直抵襄阳。

城西演武台上,岳阳王府外兵参军王操,手持荆州都督大印,眉头却皱成八字。

他今年三十有四,是琅琊王氏王褒的侄子,是岳阳王在襄阳的左膀右臂。

五日前,王操接到岳阳王亲卫陈旻,从建康送来的密信与荆州都督大印。

信中,岳阳王命他为荆州都督长史,即刻赶赴江陵督揽军务。

王操自不敢怠慢,将襄阳军务布置妥当后,于三日前乘楼船抵达江陵。

他需赶在湘东郡王萧绎赴任荆州刺史前,将江陵三万精锐牢牢掌控。

可王操毕竟太年轻,以为一枚都督大印,便可督拢江陵军务。到了江陵他才发现,江陵军务几乎被河东望族柳氏与吴兴沈氏所把控。

下至军中队主,上至江陵太守,几乎都被这两方士族所垄断。

说白了,王操作为空降而来的都督长史,却面临着无亲信可用的尴尬局面,已然成了光杆司令。

更糟心的是,就在今日,湘东郡王萧绎,持荆州刺史铜符,到任了!

看着迎面走来的新任荆州都督司马——王僧辩,王操不由苦笑,真乃雪上加霜也!

江陵城内。

舟车辐辏,万商鳞萃。

城北,朱雀大街两侧,士族宅邸的朱门高悬着朱雀幡与楠木牌匾。

马车华盖下,贵妇面敷铅华、衣袂飘香。

与之对比,城南棚户区炊烟袅袅,渔民晾晒银鱼干,满身污垢的孩童追逐嬉戏于晾衣绳间。

夜幕降临时,夜市燃起鱼灯,馄饨摊的蒸腾热气与说书人的惊堂木声,勾勒出士族与寒门之间的巨大鸿沟。

朱雀大街,青砖街巷中,一队华丽仪仗正缓缓停靠在一所奢华宅邸前,牌匾上赫然书着两大字‘柳宅‘。

在柳氏族人三揖三让下,湘东郡王萧绎踏着红毯,迈入了柳宅大门。

柳宅正厅内檀香环伺,青玉案上堆叠着《金楼子》手稿与佛经抄本,铜雀灯影下悬着一幅未干的猛虎图,笔锋凌厉如刃。

西侧屏风后隐约可见半卷《老子讲疏》帛书,朱砂批注密密麻麻,似被主人反复推敲。

“王爷深夜到访,令寒舍蓬荜生辉,还请王爷上坐主位罢!”身着鹤纹深衣的柳氏族长——柳津恭谦道。

湘东郡王萧绎身披孔雀罗锦袍,头戴远游冠,面容清癯如寒潭凝霜。

他单目轻览厅内布置,发现柳氏为了讨好他,竟将他之著作临摹皆展露案前,寒霜脸色于此刻化为一江春水。

“河东柳氏乃江陵第一望族,深耕江陵军政多年,本王此番赴任荆州刺史,对此间政务并不熟络,还望柳氏族长能鼎力相持。”

萧绎说着,拱手推让主位,坐到主宾位上。

于是双方落座,柳津爽朗一笑,吩咐小鬟奉茶,旋即表明立场,“素闻王爷能学善文,礼贤下士,江陵有王爷统辖,必将更上一楼,此乃江陵之福,柳氏之福,柳家定当肝脑涂地,侍奉王爷。”

萧绎颔首,轻品茶汤,却道出了忧虑,“只不过,荆州军政剥离,军务却被恶侄岳阳王所窃,恐怕本王在江陵有名无实啊!”

“王爷莫忧。”柳津言之凿凿,“其余不敢说,但在江陵这一亩三分地,军政皆在柳氏族人掌控中,王爷自可高枕无忧矣!”

说着,指了指身侧的三子柳子礼,“三子,子礼,任江陵太守之职,午后在江陵城门恭迎王爷入城,想必已经熟络。”

萧绎颔首,指尖轻扣,“已然熟络,柳太守体魄无双,他日定为本王的左膀右臂。”

言毕,二人相继抚掌而笑。

……

江陵,光宅寺。

作为城中最恢宏的寺庙,其寺田绵延近十里,有僧众逾千。

光宅寺地宫内,烛影摇曳,檀香中裹着一股壁画脱落的颜料刺鼻味,于暗道间游荡。

一声声空灵的木鱼声从幽邃暗道中传出,一阵靴底叩击声骤然回响。

暗道尽头,密室内,天宝禅师嘴角勾勒,他于此处已苦等了十六年之久,总算苦尽甘来了,“江心石裂现龙鳞,白虹贯日破楚云。三更血染寒鸦渡,王气西移谶始真。”

“好一句王气西移谶始真!”萧绎抚掌一笑,身形逐渐显现于密室烛光中。

方才谶语中,“江心石裂“暗指长江中游之异象,隐喻江陵“依水而兴,王气渐成”。“王气西移“则暗指湘东郡王辖下之江陵势力,正慢慢崛起,最终取代建康皇权。

萧绎来到天宝禅师跟前,盘腿而坐。此人乃宝志禅师圆寂前,举荐给他的智囊,萧绎一直奉为上宾。

为了谋夺大事,此人十六年前来到江陵光宅寺,如今已是名扬江陵的佛法禅师了。

“贺喜王爷,如愿以偿包揽荆州,老衲已然感觉到,江陵的龙气,正在苏醒。”

萧绎一挑眉,“本王怎听闻,襄阳也有龙气?”

天宝闻言,痴笑道:“乌鸦渡,顺汉江可直抵襄阳,有龙气又如何?覆手可灭,倒是东宫那位……”

萧绎冷笑一声,眼中满是狠厉,“本王已安排妥当,十六年前长兄之死的真相,也该昭告天下了!”

“就让岳阳王与太子自去纠缠,一石二鸟,虚位以待!”

萧绎嘴角翘起,思绪仿佛回到十六年前,那个炎炎夏日。

那日午后,长兄、太子萧统落水,受伤不治身亡。

那日黄昏,晋安郡王王妃——王灵宾授意堂兄王茂畴与张缵幼子张浔,将死士活埋!

那夜,天宝禅师将死士挖出,又复填一人。以续命丹将奄奄一息的死士,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那夜,天宝禅师诱骗王茂畴,盗换了王茂畴,张浔与晋安郡王萧纲来往的密信。

萧绎知道,太子之位如何也落不到,他这个第七子头上,他只能韬光隐忍,并讨好萧纲。

之后,天宝禅师带着那死士,远走到江陵光宅寺,一晃,十六载春秋已过。

而那名死士,在七日前,毅然踏上乌鸦渡,锈迹斑斑的面具下,一双满布怨恨之眼,正死死盯着建康方位!

PS:元帝讳绎,字世诚,武帝第七子也。初,武帝梦眇目僧执香炉,称托生王宫。及帝生,幼患眼疾,医不能疗,遂眇一目。——《南史·梁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