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门

福威镖局内,刘宇鹏和苗安等人也在忙碌着。刘宇鹏仔细检查着为吴云里准备的回门礼品。

红绸轻扬的回廊下,吴云里第三次抚平靛青色长衫的褶皱。晨露未晞的霞光里,刘宇鹏正指挥着镖师将红木礼盒搬上马车,雕着缠枝莲纹的漆盒映着朝阳,流光溢彩。

“这是今春头茬的龙井。“刘宇鹏掀开织锦包裹的锡罐,清冽茶香沁人心脾,“昨日刚到的湘绣云锦,四时如意纹样最衬少夫人。“苗安抱着描金食盒凑过来,揭开盖子露出八宝攒心的糕点:“老福记掌柜听说二爷回门,天没亮就现蒸了这笼百子千孙糕。“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吴云里握着孙薇的手沁出薄汗。孙薇鬓间金步摇轻颤,将帕子按在他掌心:“前日往各地运镖时,怎不见你这般忐忑?“她指尖拂过丈夫紧抿的唇角,红玛瑙戒指在晨光里流转着暖色,“父亲上月特意托人捎来你爱吃的糟鲥鱼,母亲连你幼时爱用的青瓷茶具都备下了。“

朱漆大门前,孙明玄色锦袍上银线云纹若隐若现。他目光扫过二十抬扎着红绸的礼箱,在瞥见妹妹发间新添的并蒂莲簪时稍霁。“大舅哥。“吴云里作揖时广袖微颤,露出腕间孙薇新绣的竹叶纹护腕。孙明正要开口,忽见小妹掀起车帘,石榴红百褶裙摆扫过丈夫特意垫在车辕上的锦垫。

“兄长且看。“孙薇将吴云里往身侧轻拽,他腰间玉佩与她的禁步恰巧相碰,发出清越声响,“这玉佩原是父亲给的聘礼,云里偏要与我凑成对。“她仰起脸时,朝阳正落在眼角那颗胭脂痣上,恍若当年躲在兄长身后讨糖吃的小丫头。

正厅里沉水香袅袅升腾,孙海握着紫砂壶的手一顿。他看着女婿行大礼时仍不忘虚扶女儿肘弯,玄色衣摆上金线绣的暗纹随动作明灭,倒比半月前更显持重。“好孩子。“孙县令忽然起身,惊得吴云里后退半步,却见岳父亲自斟来一盏茶。

“云里。“孙海忽然按住女婿肩头,惊落几片窗外飘进的玉兰,“原本薇儿的良人,我总想着她该配个翰林清贵......“父亲的手掌微微发颤,“如今看来,会为流民施粥的镖局才俊,倒比那些簪花游街的才子更懂民生疾苦。“

后厨飘来糟鲥鱼的醇香时,孙薇正倚着花窗剥莲子。她将莹白玉子放进吴云里面前的青瓷碟,忽然轻笑:“可记得那年上元节?你追着流匪三天三夜,归来时抱着盏兔子灯,说是赔我被人群挤碎的那盏。“吴云里耳尖泛红,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桂花糖的甜香混着墨香散开。

暮色初临时,孙府门前的石狮已披上温柔霞光。孙海将女儿的手放进女婿掌心,忽然觉得当年襁褓里的小团子终于成了画屏上的比翼鸟。马车辘辘西去,碾碎一地斑驳树影,孙明望着渐渐模糊的车辙,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切的笑。檐角铜铃轻响,送来远处货郎的叫卖声,混着孙夫人“记得常回来试冬衣“的叮咛,在晚风里酿成蜜色的暖。

时光悄然流逝,仿若潺潺溪水,不知不觉间,刘枫已然三岁。他的眉眼间透着灵动与聪慧,举手投足间,隐隐有股别样的气质。刘宇鹏和薛银环夫妇见儿子到了该学武的年纪,便决定教他习武,而这恰好正中刘枫下怀。

晨雾还未散尽,练武场青砖上凝着露水。刘枫赤着的小脚踩在湿凉的地面,却浑然不觉寒意。三岁孩童的指节因攥紧木剑而发白,晨曦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映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愈发清亮。

“剑出如龙!“刘宇鹏断喝声惊飞檐角栖鸟。八尺陌刀在他掌中化作银虹,刀光过处竟将飘落的枫叶齐整剖成两半。刘枫屏息凝视父亲翻飞的身影,忽然瞥见刀柄暗纹竟与玉佩上的云纹相似,喉头猛地哽住——蓝星小院里,老道士枯枝作剑,道袍袖口磨破的云纹也是这样在暮色里翻涌。

“当心!“母亲惊呼炸响耳畔。刘枫回神时已跌坐在青砖上,木剑脱手飞出丈余。方才走神时模仿的“鹞子翻身“使得太急,手肘蹭破的伤口正渗着血珠。薛银环慌忙要来搀扶,却见小儿郎已咬牙爬起,沾着泥的小手胡乱抹了把脸,竟在血痕上又添了道灰印。

“再来。“奶声裹着执拗,刘枫踮脚够到兵器架第二层的铁木剑。这柄比他高出半头的训练剑,昨夜被偷偷涂了松香——就像老道士教他临帖时,总在墨中掺入檀香。掌心火辣辣的疼,倒让眼前景象愈发清晰: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成了青城山竹涛阵阵;父亲刀柄红缨翻飞,幻作老道手中拂尘流苏。

日头攀过镖局旗杆时,刘枫已能将“云手三式“打出完整章法。汗水顺着婴儿肥未褪的脸颊滚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刘宇鹏望着儿子被磨出血泡的掌心,喉结动了动终是未喊停。他分明看见,那孩子每招至“白鹤亮翅“时,左手总会无意识抚向心口——那里贴身悬着的螭纹玉佩,此刻正被体温焐得发烫。

暮色四合时,刘枫蜷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热气蒸得胸前玉佩泛起莹光,恍惚间又见老道士立于氤氲中,枯瘦手指点着他鼻尖笑骂:“小猢狲,扎马步偷懒,当心三清祖师罚你...“温热液体突然滴落手背,惊觉是泪,慌忙把脸埋进药浴。母亲特调的活血药汤散着川芎苦香,却与记忆里丹房飘着的艾草气息,在月光下悄然重叠。

在齐州的一处宅院内,气氛却显得格外压抑。面具人坐在主位上,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他的手下站在一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铜漏滴答声在阴沉的厅堂内格外清晰。面具人青铜兽面在烛火中泛着青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着黄花梨案几,每次叩击都让堂下跪着的灰衣人抖如筛糠。

“接着说。“声音从獠牙交错的兽嘴后传出,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灰衣人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鼻尖砸在地砖上:“王伦被五步蛇咬穿右手经脉,属下亲眼看着...看着他的手臂肿成紫茄,郎中当场剁了那截胳膊。“话音未落,案上青瓷茶盏突然炸成齑粉,飞溅的瓷片在灰衣人脸上划出血线。

“废物!“面具人袖中滑出半截寒铁链,链头蛇形倒钩正抵住灰衣人喉结,“我要的是他残疾到生不如死,不是这样就可以轻易了结!“铁链突然收紧,灰衣人脖颈瞬间渗出血珠。

“还、还有转机!“灰衣人从牙缝里挤出尖叫,“那蛇毒里掺了南海的腐骨散,伤处会日日溃烂流脓,便是华佗再世也......“

铁链蓦地松开。面具人起身时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瓷,暗金蟒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水寨呢?“他停在半开的雕花窗前,远处惊雷炸响,惨白电光映出他脖颈处狰狞的烧伤疤痕。

“全毁了...“灰衣人捂住脖子喘息,“孙海带着三百厢军把咱们的暗桩翻了个底朝天,现在码头上全是开荒的愚民,连当年二当家沉尸的礁洞都被......“

青筋暴起的手掌突然掐断话头。面具人五指深深陷进窗棂,木屑簌簌而落:“二十三条人命填出来的水路,倒成了他的功德碑?“他猛地转身,袖中寒光闪过,三枚透骨钉擦着灰衣人耳畔钉入廊柱,尾端红缨还在簌簌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