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冯保的家产

就在朱翊钧发现南洋战略可以有新的构想的时候,

东厂提督陈矩脚步匆匆,脸色凝重,步入了坤宁宫。

“启禀皇爷,”陈矩躬身行礼,语气透着几分不安,“臣奉旨查抄冯保逆产,但……但查抄途中,出了些岔子。”

“哦?又怎么了?”朱翊钧刚放下的心思又被拉回现实,不由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抄个家能出什么岔子?

“可是有人私藏冯保家产?”

朱翊钧后知后觉,血压瞬间涌上心头。

朕的钱!

“皇爷圣明,正是如此。”陈矩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压低了三分,“非但有人私藏,更因此……闹出了人命。”

“惜薪司管事太监姚忠,在带人查抄冯保侄儿冯邦宁家财时,私下匿了部分金银首饰。其表侄邓勋得知后,强行索要分赃,姚忠不允,竟一不做二不休,指使手下校尉马禄等人,将那邓勋……谋害致死!”

朱翊钧闻言,先是一愣,竟是气极反笑,发出一阵短促而冰冷的笑声:“哈哈....好!好得很!一个个都是这般忠心耿耿的,平日里口口声声愿为陛下万死,一见到银子,就把朕这个主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看向陈矩:“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就……就是今日清晨。”陈矩声音微颤。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陈矩,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不满,语气也冷了三分:“这么说,若非这姚忠利令智昏,闹出了人命官司,你这东厂提督,竟还不知道他们监守自盗,贪墨了逆产?!”

陈矩脑袋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臣失职!臣督察不力,罪该万死!”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一下陈矩,匪夷所思道:“这么说,若不是这姚忠害了人命,你都不知道他们贪了银子?”

陈矩俯首,脑袋紧贴金砖,“臣失职。”

朱翊钧只觉一阵头疼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一旁的王皇后见状,连忙起身,轻轻走到他身边,柔声劝慰,并替他轻抚胸口:“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朱翊钧缓过一口气,知道此地并非处置此事之所,在皇后面前大发雷霆亦失体统。

便对王皇后道:“朕需去处理些急务,晚膳时再来看你。”王皇后虽有不舍,但也知分寸,温顺地点了点头,目送皇帝离去。

出了坤宁宫,被外面微凉的春风一吹,朱翊钧胸中的郁怒稍稍平复了些。

他边走边对紧随其后的陈矩问道:“给朕说说,查抄冯保家产,具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牵扯如此多人手?”

陈矩落后半个身位,躬着身子,低声道:“回皇爷,臣也万万未曾料到,那冯保贪墨之巨,竟至于斯!其家产不仅遍布京师,田产、房产、商铺难以计数,便是在通州,亦有大量私产。为免有所遗漏,臣只得多派人手,分头查抄,未曾想……未曾想那姚忠竟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事来!”

朱翊钧闻言,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陈矩,缓缓问道:“人多手杂,难免看管不严……那么,你呢?你可曾私下里留下一点半点?”

“臣不敢!亦不屑为之!”陈矩闻言,毫不犹豫地抬头直视皇帝,神情坦荡,语气斩钉截铁,并无半分辩解之语。

朱翊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透。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继续前行,却是一言不发。

陈矩心中忐忑,不明圣意,却见一旁的孙德秀不动声色地向他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动。

“冯保。”

陈矩见状,立刻会意,不敢再有迟疑,连忙将已清点的数目禀报:“启禀皇爷,目前初步查抄冯保及其弟侄冯佑、党羽张大受、徐爵等人之家财,已得赤金一万余两,白银逾三十万两。”他顿了顿,继续道,“另有各色宝石、珍珠、玉带、珊瑚、玛瑙、名贵书画古玩等难以计数;新旧制钱无算;至于各色蟒衣、官服、绫罗、绸缎、绢帛不可胜数。”

“此外,查抄的房产、田契、商铺等,初步估值亦在二十万两之上。这……这还远未到底,京师之外,通州等地的产业尚未详查。”

“多少?!”朱翊钧闻言只觉难以置信,猛地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陈矩,“金逾万,银三十万,产估二十万……这还只是初步?!”

“回皇爷,千真万确。”陈矩亦是心惊,“臣私下估算,恐怕……冯保及其关联之财,远超百万两之巨!其贪墨之甚,骇人听闻!”

朱翊钧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记忆中陪伴原主多年、看似忠谨的冯保,竟是如此硕鼠。

“继续说。”朱翊钧连走路的心思都没了,就在这宫廷院落之间站着问陈矩。

陈矩继续道:“目前冯保家产还未曾统计完,而且姚忠也在其中贪墨了不少家产。”

朱翊钧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脸色铁青地对一旁的孙德秀下令:“大伴!”

“臣在。”

“即刻传朕旨意。此事,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介入!姚忠及其同党,一并下狱,严查抄没,绝不姑息!”他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今日起,凡查抄逆产,锦衣卫、东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五方必须同时派员到场,共同清点,登记造册。”

“每一笔款项,每一件物品,均需五方经手之人共同签字画押,方可入库。查抄期间,但凡有一方提出异议,立时封存,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伸爪子!”

陈矩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叩首:“臣遵旨!臣定当严查上下,不敢再有疏漏!”

虽说抄家是一个肥差,很多时候都是东厂去干,但此刻陈矩不敢反对,他也的确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姚忠居然如此丧心病狂,闹出了人命,还被人给发现。

朱翊钧不再看他,径直转身,继续朝着乾清宫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虫豸!一群蠹国耗民的虫豸!

这就是为什么他推行新政之前把刀对准这帮宦官的原因。

他不是不知道用宦官压制文官的道理,但这帮废物除了殴打文官的时候能发挥点作用之外,还能干好什么事情?

抄家都能抄出自己的命来。

还能指望这群虫豸干什么?

纵然寻得一二如陈矩般尚能自守者,其麾下徒众,又岂能尽数约束?

最终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想到那惊人的百万之数,皆是民脂民膏,他对冯保的愤恨更是无以复加:“冯保,当真是死有余辜!纵使千刀万剐,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朱翊钧越想越气,对着孙德秀又道:“把冯保分尸,挫骨扬灰,就撒在皇城外的大街上,任由百姓践踏。”

“冯佑、徐爵等一干冯保党羽都凌迟处死,宫中、以及各地镇守太监也给我查,该抄家的抄家,罪行轻的便尽数打发去守皇陵。”

朱翊钧说完不顾孙德秀在发愣,一个人继续踱步前去。

孙德秀和陈矩两个人震撼的对视了一眼。

真狠啊!

两人心下凛然,却不敢怠慢,连忙跟上皇帝。

朱翊钧当然生气。

他有太多理由如此愤怒。

那可是百万多的家产。

这是个什么概念?

比自己这个皇帝的年收入都多。

但皇帝的内帑可不是只供自己开销的,武官的奖金,军队的赏赐,皇帝的内帑也是要出钱的。

这算是皇帝对于军队控制的一种手段。

换而言之,皇帝的内帑是具有公职功能的。

真要算私人开销,他可用的钱恐怕都不够冯保家产的一半。

而且最重要的是朱翊钧对于白银的购买力是有明确认知的。

这可不是什么穿越小说里面的故事情节,随便抄一家贪官就是百万白银起步。

那是扯淡。

后世所谓的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是清末的话语,根本不适用于明朝。

在明朝贪污个几千两就很了不得了。

可以夺职充军发配一条龙了。

贪污上万白银的官员已经算上巨贪了。

基本上可以杀头了。

这绝不是开玩笑,譬如很多人以为富庶至极的藩王,万历年间闹出真假楚王案几近让楚藩国除。

楚王恐惧,变卖家产贿赂万历皇帝,请求其网开一面,其所贿赂金额也不过二万两银子。

或许有人以为这是楚王要钱不要命,故意装穷。

但实际上万历这财迷是真的动了抄家楚王的心思,因为当时有人举报楚王,其人是开国功臣王弼的后代,王弼长女嫁给了楚王,他言祖上家产尽被楚王吃了绝户,其中家产包括庄田86处,金六万多,白银二百五十万余,珠宝不可计数,说这都是太祖皇帝赏赐给先祖的。

其人还言庄田之利自永乐到万历,能有八百万白银,他愿意全部献给皇帝。

朱元璋赏赐功臣有没有这么大方,朱翊钧不知道。

但是举报的这人明显是冲着要楚王命去的。

万历皇帝是真的信了。

他是真的爱财如命。

他也真的派人去查了楚王的家产。

查了足足一年时间。

最终得出结论,楚王各种财产加一起也不过十几万,两万白银的确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大现金流。

可为了这点钱就把楚王抄家,实在是太难看了。

万历皇帝拉不下这个脸面。

楚王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楚藩积累财富二百年也不过十几万白银,这可是大藩国。

冯保上位才几年,其财产便已经数倍于楚藩。

朱翊钧怎么能不心惊,怎么能不怒?

他前世对于古代的贪官家产也研究过,其中和珅的家产尤其记忆犹新。

“嘉庆查抄和珅家产,最终查到其名下有房屋四千间,田产十六万亩。”

“然而四千间房子,田亩十六万折合白银也不过四十万白银。”

“明朝白银购买力比乾隆年间只强不弱,冯保一人的白银便比和珅几十年积累的不动产还要多。”

当然,和珅的主要财产不是这些不动产,而是那些现银以及古玩字画。

其中白银就有几百万两,古玩字画珍珠翡翠也有几百万两。

可和珅是何许人也?

人家靠着大清独有的议罪银制度合法贪了多少年才积累这些?

冯保呢?

其人也不过上位八年。

八年!

便有百万家资!!!

算上通货膨胀,冯保贪污的总数可达和珅全部家产的七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等。

就算不拿和珅作为对比,其人比之雍正朝的大将军年羹尧的财产(159万两)也是有过无而无不及。

比之乾隆第一贪污巡抚王亶望的财产(三百万两)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余怒再次燃起,冷冷道:“传旨,将冯保、徐爵这等忘恩负义、蠹国害民之贼的家小,发配辽东,永不赦还!”

孙德秀连忙躬身称是。

“还有东厂。”朱翊钧目光转向陈矩,语气严厉,“给朕好好整顿,现在就开始整顿,将那些市井无赖、地痞流氓之徒,凡是混进来的,一律给朕清退出去!往后用人,多从军中选拔,神枢营、五军营、各地卫所,皆可遴选忠勇可靠之士,或是寻访那些忠实可靠的老兵。”

“拥有功名者也可报名,不管是武举人、武秀才,还是文举人、文秀才,皆可招录。”

“参照武举、科举之法,设立考校门槛,严格录用,宁缺毋滥!”

“你下去之后,拟定一份详细章程,写明选拔、考核、升迁之制,尽快呈报给朕看!”陈矩被皇帝这番雷霆手段慑住,只觉冷汗涔涔,连声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翊钧又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陈矩退下,这才继续迈步前行。

他脑中的思绪开始翻腾不休,胡思乱想。

“冯保贪墨至此,其他人呢?”

“孙德秀.....他又有多少家底?”

“各地太监每年又贪了多少?”

还有朝廷的大臣,他们呢?

还有张居......

想到张居正,朱翊钧那纷乱的思绪却猛地一滞,随即又缓缓平复下来。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去凭空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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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总督东厂太监张鲸等题:会同锦衣卫都督同知刘守有等,抄没犯人冯保并其弟侄冯佑等,及张大受、徐爵等家财——金银、睛碌(宝石)、珠石、帽顶、玉带、书画等件,并新旧钱、各色蟒衣、纻丝、绸绢无算。日逐具奏,运进御前。所有各犯衣服、米盐、床柜、桌椅、铜铁锡磁器皿等件,奉有钦定,各该衙门交收。报闻。——《明实录》

注2:保金银百余万,珠宝瑰异称是。——《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三宦官二》

注3:御史毛在弹劾: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刘守有与同僚李延禄、指挥张照、郭尚文、千户庞清、冯昕、焦兰等人朋比为奸。先前奉旨命刘守有查封徐爵、冯保、张大受、周海等人的房产时,刘守有等人监守自盗,仅上报十分之一二的财物,而对房屋田产等大宗资产则公然隐瞒。案犯家属又贿赂张照等人从中疏通,此等结党欺君之行,如何自辩?——《明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