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弥漫着硝烟与未知危险的雇佣兵生涯里,迈尔斯和奥斯卡曾是一对紧密的搭档。
每次执行完任务,二人总会互相告诉对方这些天他们遭受的痛苦,通过喝酒、吹嘘,缓解杀人带来的生理厌恶。
奥斯卡不是说昨夜端掉了哪个匪窝,就是说夜间执行任务,突袭了恐怖分子的老巢。
这些算得上是替天行道,所以奥斯卡总是得意洋洋的吹嘘自己如何英勇。
迈尔斯一直在寻找奥斯卡嘴上的发条,好让那永远停不下来的嘴关上。
“奥斯卡,你可以闭嘴吗?我现在宁可被核打击也不愿意听你像个小孩一样吵闹。”
“这可不行,我现在就嘴巴是活着的了。”奥斯卡的脸色惨白,身上的血染的绷带从脖子缠到小腹,但那眼睛,和嘴,依然是活着的,精神的。
大多数时候,迈尔斯只是疲惫的听着,他提不起兴趣,但会假装自己在用心的听。
他其实不讨论奥斯卡的话,但他害怕自己期待,那些快乐会让他更加痛苦。
奥斯卡谈着南国的沾血钻石,聊着黑色三角区的凶悍毒贩,然后话题就开始永远绕着他那位来自东方的未婚妻许萍笙。
“你们都不知道,萍笙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奥斯卡满脸得意,那双犹如被岁月沉淀过的琥珀般的眼眸澄澈又深邃,涌现出了一些平日少见的幸福。
说着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照片。
照片里的许萍笙,一袭玄黑色旗袍勾勒出温婉的身姿,漆黑如墨的长发松松挽起,黑瀑倾泼。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恰似一幅东方写意的水墨画。
她的眼睛像是藏着星辰,盈盈笑意中搅动了一池星河。白色的肌肤像是溪里温润的白玉,在墨色的服饰下流动。
“她很温柔,是来自东方华国的美丽夜莺。跟她在一起,我想再暴躁的人都能被安抚。”
奥斯卡的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还有她做的饭菜,简单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变成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你们肯定没试过吧?等以后咱们结束了契约,一起来我的家,我让你们也享受一下华国的美食。”
一些脸上沾着血,手和腿缠着绷带的佣兵,呻吟着,艳羡着,望着那张象征美好生活的相片,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迈尔斯靠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奥斯卡总是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这么美好。
咱们还有明天吗?也许明天会被流弹击中,也许是一颗微小的子弹结束我们的生命,也可能是白磷弹……他不该做下这样的承诺……
还有那个东方女人,缥缈的事物。
迈尔斯心里清楚,奥斯卡从未离开基地,从未到达过传说中无战乱的华国。
那些背后的黑手也不允许他离开,直到该死的契约失效。
也许那个女人只是个骗子,用一张网图骗了他,也可能只是奥斯卡自己在安慰自己,谁知道呢?
但不由自主的,他心里却隐隐作痛。
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灯红酒绿的夜店是他常去的地方。
只有酒精和女人,才能让他暂时忘却一些痛苦。
他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看到许萍笙照片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愣神。
那是一种他从未触及过的美好,是安稳与温暖的象征。
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明白自己为何痛苦,这种所谓平凡的幸福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他不得不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那些危险与未知就像甩不掉的影子。
也许某一天,他也会在这可恶的毒药里沉沦下去,变成桥洞下的“丧尸”。
迈尔斯收回目光,别过头去,暗自嘲笑自己竟会为这一瞬的美好心动,可那照片上的笑颜,却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心底,怎么也抹不去。
也许是因为奥斯卡喋喋不休的话语让他的思绪不至于太偏,也许是因为契约失效的日子近在眼前,也可能是那轻轻抿起嘴角的微笑……迈尔斯没疯,也没堕落。
一晃三年,他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奥斯卡一起。
听到奥斯卡死讯的那一刻,迈尔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他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杰克,告诉我,这只是一个谎言!”
迈尔斯双手紧紧的钳住杰克丹尼的肩膀,他双眼赤红。“说话啊,告诉我,告诉我这只是你跟奥斯卡合伙在欺骗我!”
“奥斯卡,你这混蛋!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肯定看着我为你着急然后偷偷的笑对吧?”
迈尔斯哽咽住了“我才不会难过,不过,算我求你了,老兄,出来吧。”
杰克眼神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迈尔斯,我比你更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迈尔斯望着杰克,周围好像有着北国南部森林的群蜂,他听不清杰克的话,也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你懂什么?我比你更加痛苦!”
迈尔斯死死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因为是杰克,所以他才这么痛苦。
因为他不能把眼前的人给狠狠的揍一顿,揍到他说出真相,告诉自己奥斯卡没死。可杰克从不说谎。
他想嘶吼,想宣泄内心的悲痛,可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像一条陆地上的鱼,他只能将痛苦深深地埋进心底,任由它在胸腔中肆虐,吞噬着他最后的希望。
“好好活下去,迈尔斯,带着奥斯卡的那一份。”
杰克还没能拿到契约,他今天凌晨得到了奥斯卡的死讯,可下午的任务并不会因为自己痛苦而延迟。
他收拾了奥斯卡的遗物,连带着自己的,装入这个黑色的手提箱里。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次比以往更加艰巨的任务里活下去,所以趁着迈尔斯即将临走之际,他得提前留下遗物。
迈尔斯失魂的抱着那个手提箱,走出基地,回想往日,他只觉得生活即荒谬又残酷。
十岁那年,命运的黑手将他和奥斯卡一同推进了黑帮的深渊。
在黑帮的日子里,他们不过是被随意摆弄的棋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无情抛弃。
“嘿,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奥斯卡,别担心,我爸爸是当地有名的大富豪。我相信我爸爸会来救我的,活下去,我们一定会一起离开这里。”
迈尔斯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奥斯卡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被黑帮逼着无止息的劳作而瘫软在地。
他自觉生活无望,是奥斯卡的话让他强撑着自己去走到获得被解救的时刻。
后来,被黑帮当做诱饵的他们被抛弃在死亡谷里。
快要临死的时候,奥斯卡哭的泪流满面,告诉他,“我没有爸爸,我只是觉得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我想要你活下去。”
迈尔斯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抱着奥斯卡进行死亡裸绞,可不知怎的,他心里其实不怨奥斯卡。
烈日炎炎,极度缺水,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奇迹般地被雇佣兵收留。
那时他以为惨淡的人生终于迎来转机,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
依旧被利用,被残酷的命运虐待,被迫在黑暗中充当坏人,双手沾满鲜血。
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身边的同伴像走马灯一样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和奥斯卡相互扶持,在这吃人的世界里顽强地活着。
奥斯卡为了那个在网上结识的未婚妻,拼命在这危险的行当里挣扎。
而迈尔斯,虽从未言明,却也在心底藏着对幸福的憧憬,那是支撑他熬过无数艰难任务的微光。
迈尔斯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为奥斯卡拿到的契约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本是他们重获自由的通行证,是他们告别血雨腥风的希望。可如今,它却成了最刺眼的讽刺,奥斯卡已经死了!
昨天,他们还满怀期待地规划着离开后的生活,奥斯卡甚至兴奋地描述着见到未婚妻的场景。
然而今日,奥斯卡却永远地离开了。
得知奥斯卡在与黑帮火拼中丧生,连尸体都没能留下,迈尔斯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他踉跄着靠在墙边,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奥斯卡……你这混蛋,说好一起走的……”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恍惚中,迈尔斯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们,在黑帮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又看到了执行任务时,奥斯卡坚定的眼神和并肩作战的身影。
可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只剩他独自一人,守着这份残酷的孤独和无尽的痛苦。
夜幕如墨,浓稠地泼洒开来,整座城市陷入了死寂。
迈尔斯独自伫立在街边,冷风呼啸着刮过。
长期与外界隔离,此刻的他,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孤岛。
他缓缓蹲下,打开手提箱,看着奥斯卡生前的旧物,希望它们能给他一个方向。
在翻找间,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熟悉的照片——奥斯卡未婚妻许萍笙的照片。
迈尔斯拿起照片,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他意外发现照片背面的异样。
靠印压显现出来的地址。
路灯闪烁不定,光线时明时暗,他的内心也在不断挣扎,纠结。
如今奥斯卡已不在,这个女人或许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羁绊。
犹豫片刻后,他将照片小心放回手提箱,站起身后,他心中已然做出决定:去寻找那个女人。
街道上,车辆呼啸而过,行人匆匆,没人在意这个孤独的身影。
迈尔斯背后唯有影子在追随他的脚步,他不知道见到许萍笙后该说些什么,也不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此刻,这似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向,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