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之变

铜雀衔枝纹的青铜灯盏里,鲛人膏熬制的灯油正无声燃烧。曹爽盯着案头那卷摊开的《洛阳城防图》,羊皮卷边缘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这是他第三次用朱砂笔圈住武库位置,血色圆环在摇曳烛光中宛如绞索。

“建始三年...建始三年...“他低声重复这个年号,指尖摩挲着腰间新赐的龟钮金印。前世的记忆如洛阳冬雪般纷至沓来——十二年后那个酷热的五月,司马懿带着三千死士冲进武库时,自己正跪在洛水边对天盟誓。

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响起,曹爽猛然握紧剑柄。鎏金螭首剑格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如此真实,让他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四十三岁这年。三日前从惊厥中苏醒时,太医令说是误食河豚所致,唯有他知道这是上天赐予的第二次机会。

“大将军,夏侯将军在白虎堂候见。“亲卫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传来,惊起檐角铜铃叮当。曹爽望向窗外,二月寒风正卷着细雪掠过庭中古柏,枝头寒鸦振翅的瞬间,他忽然记起夏侯玄此刻本该在并州戍边。

推开白虎堂的鎏金门扉时,曹爽刻意放缓了脚步。青铜地砖映出夏侯玄轻甲下的素色深衣,这位被誉为“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名将之后,正在观摩墙上悬挂的《魏吴对峙图》。当他转身时,曹爽注意到对方腰间玉带换成了犀角蹀躞——这是丁谧上月进献的吴地珍宝。

“泰初(夏侯玄字)怎的突然回京?“曹爽示意侍从退下,袖中手指已掐进掌心。前世正是这位表亲在高平陵之变时紧闭城门,放任司马懿夺取武库。

“大将军不记得了?“夏侯玄从怀中取出半枚虎符,“十日前您密令玄星夜兼程,说要共商改制中军之事。“他解下佩剑置于案上,剑鞘镶嵌的瑟瑟石在烛火中泛着幽蓝,“不过此刻看来,倒像是有人假传军令。“

曹爽瞳孔微缩。记忆里确有此事,但本该发生在半月后的上巳节。难道自己的重生引发了变故?他踱至兵器架前,信手取下把环首刀。刀刃映出夏侯玄微蹙的眉峰,也映出自己额角那道前世不曾有的疤痕。

“泰初可曾路过邙山军营?“曹爽突然发问,刀尖轻点地图上的谷水位置。那里屯驻着中护军所属的三千精锐,前世正是这支军队率先倒戈。

“昨日申时经过,见营中在操演鱼丽阵。“夏侯玄话音未落,曹爽手中刀锋已劈开案几。飞溅的木屑擦过他脸颊,在深衣上划出细痕。

“鱼丽阵需双车并进,邙山营何时配有战车?“曹爽的冷笑让堂内温度骤降。前世他至死方知,司马懿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在军中安插私兵。那些看似寻常的阵型演练,实为调动兵马的暗号。

夏侯玄怔在原地。他当然清楚魏军制,各营战车数量皆登记在太仆寺,而邙山营的簿册分明写着“轺车二十乘“。冷汗顺着脊柱滑落时,他终于读懂曹爽眼中寒意——这朝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早有蛟龙搅动暗流。

戌时的更鼓惊破暮色,大将军府的书房却门窗紧闭。曹爽将《武库兵器簿》掷向火盆,跳动的火焰吞噬着那些精心伪造的数字。前世他竟信了这上面记载的“弓三万张“,直到城破时才发现半数弓弦早已朽烂。

“这是今日从许昌运来的。“心腹李胜捧来漆盒,盒中葛布包裹着段焦黑铁条。曹爽用铁钳夹起细看,断裂处的雪花纹显示这是用炒钢法锻造的枪头——这项本该在百年后才成熟的技术,此刻竟出现在司马家私铸坊的废料中。

窗棂忽然震颤,西北风裹挟着隐约的铜钲声传来。曹爽推开西窗,望见洛水对岸的太傅府灯火通明。那宅院东墙新开的角门,正对着武库西南哨塔的视线盲区。

“让武库令明日开始清点弩机。“曹爽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出洛阳十二门方位,“着重检查平城门和广阳门的守城弩,就说...“他停顿片刻,嘴角扯出冷笑:“就说本将要为陛下筹备春猎。“

李胜领命退下时,带走了那截铁条。曹爽知道这证据此刻毫无用处,满朝文武谁会相信七十高龄的司马太傅私炼精铁?但他需要时间,需要赶在对方织就那张大网前,先刺破其中经纬。

三更梆子响过,曹爽屏退侍从独自走向地窖。推开暗门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这是曹真当年为防政变修建的密室,此刻堆满他这两日暗中搜集的卷宗——度支尚书的粮草调拨记录、太仆寺的战马交割文书,还有各郡呈报的“祥瑞“奏章。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曹爽终于在地图角落发现端倪。扬州刺史文钦去年秋递上的贺表里,夹着句“芍陂良田千顷,稻穗双歧“。而据他前世记忆,那里实为司马师暗中屯田之所!

卯时的晨钟撞碎薄雾,曹爽勒马立在开阳门外。守将慌忙开启城门,却见大将军的玄甲卫队径直冲向邙山军营。铁蹄踏碎结霜的官道,他手中马鞭抽得格外狠厉——这是向司马懿学的,前世那个雨夜,老贼就是这样策马踏过他的帅旗。

军营辕门处的卫兵刚要阻拦,曹爽的亲卫已抛出金令箭。中军帐前的喧哗声戛然而止,正在分配令箭的校尉们僵在原地,看着曹爽用剑尖挑起案上的调兵虎符。

“本将倒不知,邙山营何时改隶太傅府?“曹爽的佩剑划过虎符表面的错金铭文,刺耳声响中,司马家安插的军司马下意识摸向刀柄。

寒光乍现,曹爽突然旋身横劈。剑锋贴着那人的幞头掠过,割断系带的同时挑飞帐顶铜灯。轰然坠地的灯油点燃毡毯,火光里他揪住对方衣领:“告诉你的主子,武库的札甲我亲自换了锁。“

当夏侯玄带着禁军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曹爽端坐主帐,脚下跪着三个被捆的牙门将;帐外空地上,三百私兵正被缴械。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铠甲凝结的寒霜上,恍若战神临世。

“泰初可愿与我做场戏?“曹爽忽然轻笑,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火盆。他指着地图上谷水与洛水交汇处:“十日后春耕大典,请奏请陛下移驾景山。“

夏侯玄瞳孔骤缩。那里地势开阔,正是最适合发动兵变的场所。他凝视曹爽映着火光的眼眸,突然发现这位骄纵多年的表兄,此刻眼中竟有曹孟德当年官渡决战时的锋芒。

辰时的阳光穿透云层时,曹爽已回到白虎堂。他展开连夜绘制的《新军改制策》,第一行墨迹犹未干透:裁撤虚籍,设讲武堂;精铁官营,禁私铸...

窗外传来急促的鸦啼,曹爽抬头望去,正见那只寒鸦振翅飞向太傅府方向。他摩挲着虎符上的裂痕,低声呢喃:“仲达,这次轮到你先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