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豆豆两声将方舟喊回魂。
方舟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走到衣柜前。
他不是道士，不想再穿道袍了。
柜子里最像正常人的是一套对襟素白练功服。
鞋子没得挑，两双一样的圆口青鞋。可他还是把脚上这双死人穿过的换了下去。
是的，他嫌弃。
从小到大，他和方家梁之间的联系仅一张签名照，对这位道士五叔谈不上感情。
看过“留言”后，更对其人品持保留意见。
方舟用道袍盖上那方檀木箱子，里面的东西凌晨他就检查过了。
画好的符箓、空白的黄纸、朱砂，乱七八糟的道家法器。
方舟知道这都是五叔特意留给他的遗物。但在他看来，这些只是似乎很值钱的摆件而已。
除了一张被陈九指抵押的地契有点正经用处。
关上柜门，他对着镜子里的脸勾了勾嘴角。
“是，你是牛牛的。懂五花八门的道家术法，甚至能算出来我会穿越到这，腾出贼拉年轻强健的身子给我。”
“可我不会祝由术啊。”
“竹简是啥我不知道，家族使命更不清楚。”
“听起来还很危险。”
“五十五就五十五吧，算上之前的小半生，也不少活，我知足。”
有着21世纪思维的方舟，对镜子里的人说：
“第一次叫你五叔，也是最后一次。”
“感恩你留下的财产，但我不想杀人，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
“你说长房一脉以我为终，是对的，因为三十七岁的我确实已经死了啊。那就让二叔和三姑家的儿子续香火吧。”
他指着镜子：“今天开始，你是19岁的方舟。”
从抽屉里拿出所有银行卡，揣上钢笔和几张空白纸，方舟身轻如燕转身离开。
身轻如燕不是夸张。
哪怕上辈子他医术不错，保养得当，这种身子骨极度清爽的感觉也是从未有过的。
道家养生，可见一斑。
……
楼梯吱呀作响。
和左邻右舍一样，这是栋唐人街最普遍的二层旧式骑楼。
一楼和后院是陈家父女的武馆，二楼是医馆。
应该是三年前租下的。
凭那张地契和寥寥几笔“留言”，方舟只能推断出来这些。
整间骑楼的内部格局，方舟凌晨也偷摸开门瞧过了。
二楼三间屋子。一间是他的卧室，另两间打通看诊兼算卦。后一项业务，方舟打算今天就取缔。
一楼很宽敞，靠内一半搭了座麻绳围拢的小擂台。
另一半只摆着餐桌板凳。
前门沿街，后门连院。
方舟一阵叹息，他知道一点泰国唐人街的历史，早年来这打拼的老潮州人很多，都是苦哈哈拿命攒下的家当。
这栋屋子不论是祖业还是陈九指白手起家挣来的，都不该被一个臭道士故意使坏，败落而终。
但话又反过来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陈九指实在还不上…
他已经决定把这改成“方神针——曼谷分店”妥善经营下去。
陈豆豆正坐在后院门口的台阶上，抱着大扫帚发呆。
听见方舟下楼的脚步声，立即起身装模做样开始扫地，还偷偷往屋里瞟，眼神幽怨极了。
桌旁，坐着个身穿深蓝练功服的瘦小中年人，飞快吸溜着粿条。
看见方舟，含笑招呼。
“家梁快来，趁热。臭丫头，给你家梁哥拿醋。地砖包浆都快被你扫没了，还扫。”
潮州话。
方舟竟自然而然听懂了，好神奇。
离得近了，他观察到老头儿的左手少了一半小指和一半无名指，仅剩的一半戴着枚金戒指。
好家伙，拼凑的九指？
而且两根残缺，得多嗜赌？
方舟第一反应是…这间楼妥妥归自己了。
陈九指是细长脸，眼睛不大，有鼠相。
方舟的第二反应：陈豆豆亲妈一定是个绝顶美人。
陈九指看到保温桶，眯眼笑道：“辟谷这么久，饿坏了吧？快吃，锅里还不少，豆豆一早起来做的…豆豆！醋呢！”
陈豆豆鼓着小嘴走来，砰一声放下醋瓶子，阴阳怪气道：“练功把自己哑穴扎上了呀？爸他张不开嘴，我不给他吃了。”说着就要收碗。
方舟拿出纸笔写了三个字，放在一边，自顾吃饭。
粿条，潮州特色，方舟喜欢吃加牛肉的，但碗里只有两根青菜，没荤腥。
昨晚还虎骨牛鞭呢…看来真把这刁蛮小丫头的自尊击碎了。
对面，陈九指和端着大海碗走回来的陈豆豆，在看到纸上“闭口禅”三个字后，都懵了。
尤其陈豆豆，眼圈登时红成兔子。
“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就永远不要说了，我究竟怎么你了？你真欺负人。”撂下碗就跑去后院。
砰砰砰…
长腿如钢鞭，给一排木人桩挨个来了一脚。
陈九指当作没看见，只对方舟失笑道：“这不是佛门的东西么，你也修？”
方舟擦擦嘴，又在纸上写：【道法自然】
既然“留言”里说有敌人，那邪乎的事未必不会再发生。
初来乍到，还两眼一抹黑，他不敢乱说话。
陈九指明明吃完了，却全程在旁边作陪，方舟料定他有话说。
果然，方舟一放下筷子，陈九指立即谄笑道：“家梁，我俩上楼说几句？”
借钱，方舟猜测如此。
明里是租客，实际是债主，他不用顾虑什么，在纸上写：【我要出去一趟，晚些吧，忠赞呢？】
“阿赞？”
陈九指冷哼一声：“一夜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鬼混了。你找他？”
小混混比较容易套话，方舟是想找司马忠赞出去单唠。
他摇摇头，写：【我方才观你面相，近日不要出门，有大灾】
陈九指瞪大眼睛：“不会吧？家梁你别吓我，前几日你还说我吉星高照，逢赌…大富大贵，怎么今天就变了？”
方舟笑容不改，心道：看来没错了，五叔的确拿算卦忽悠人。
【今年乃大变之年，任谁的命程都是三日偏颇，包括我】
陈九指愕然一拍巴掌。
他已跟庄家说好，下午骰子局千万留他一个座位。
这可如何是好？
他瞟瞟方舟，见他神色笃定，只能颓然叹息。
方神算素来无误，头两年要是次次信他，早发大财了。
唉，怪只怪之前太贪心，逢赢不走，总是满盘皆输。
“家梁，这就是你辟谷七七四十九日功力大涨的效果？你真确定？”
等等，多少？辟谷四十九天？
方舟大惊，这五叔，真能吹牛逼。
忽悠住陈九指，方舟在纸上留了两句话，就出了前门。
五叔的银行卡上贴着密码，他很想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钱。
…
饭桌上，陈家父女又是一个惊诧，一个委屈巴巴的模样。
【夏天火气大，跟豆豆说，不要太暴躁】
【以后叫我方舟吧，其实我姓方名舟，字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