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车开得史无前例的平稳缓慢,时不时就从后视镜瞄一眼鹿桉纾的脸色,嘴里还絮絮叨叨:
“真不疼?不舒服就说啊…空调温度行不行?…”
鹿桉纾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好笑,耐心地一一回答:
“嗯,不疼…温度正好…哥,我真没事…”
车子终于驶入“蓝湾私厨”清幽的庭院。
推开包间门,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予安哥!绵绵!这边!”
陈煜的大嗓门第一个响起。
方明轩、林薇和气质温婉的苏晚都看了过来。
“绵绵!”
祝俏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鹿桉纾面前,却在咫尺之遥硬生生刹住车,生怕撞到她。
她小麦色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明亮的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鹿桉纾身上来回扫视,想伸手碰碰她又不敢,声音都带着点颤:
“怎么样?伤哪儿了?疼不疼?快给我看看!”
那份急切和毫不掩饰的心疼,像暖流瞬间包裹了鹿桉纾,让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
前世,她怎么就瞎了眼,疏远了这样掏心掏肺对她好的朋友,她真是该死!
“没事啦俏俏,你看,真的就一点擦伤!”
鹿桉纾赶紧握住祝俏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努力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
“吓死我了!”
祝俏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下次比赛给我离那些跑道栏杆远点!不行,以后你比赛我必须去现场盯着!”
“好好好,都听你的,祝大保镖!”
鹿桉纾笑着应承,心里满是暖意和愧疚。
林薇笑着拉过身边的苏晚介绍:
“绵绵,俏俏,这是我室友苏晚,学油画的。晚晚,这就是我们常念叨的鹿桉纾和祝俏。”
苏晚腼腆地笑着问好,眼神清澈干净。
鹿桉纾和祝俏也热情回应。
在鹿予安紧张的“看护”和祝俏的全程“监督”下,鹿桉纾被安排在离主位不远、方便照看又不会太挤的位置坐下。
鹿予安更是直接在她旁边加了把椅子,方便随时“监控”。
席间精致可口的淮扬菜一道道上来,气氛在陈胖子妙语连珠的带动下很快热络起来。
鹿予安虽然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偶尔和方明轩、陈煜碰杯,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没离开过妹妹。
当林薇提到她表妹韩幼楠因为补习来不了时,鹿予安状似随意地接了一句:
“哦?幼楠啊?那丫头…心思倒是挺活络的。”
他语气平淡,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鹿桉纾。
鹿桉纾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地喝着汤。
林薇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解释幼楠只是活泼。
旁边的祝俏则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低声对鹿桉纾说:
“什么活泼,黏人精一个!绵绵你离她远点!”
鹿桉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好在陈胖子立刻把话题岔到了大学趣事上。
聚会进行到一半,鹿桉纾起身去洗手间。
她动作刚起,鹿予安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干嘛去?”
语气里的紧张感还没完全褪去。
“去洗手间。”
鹿桉纾无奈地笑笑,示意他别紧张。
鹿予安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我陪……”
“哎哟我的予安哥!”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祝俏已经利落地放下筷子,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像条入水的鱼。她翻了个可爱的白眼,揶揄道:
“你一个大男人,陪绵绵去女洗手间门口当门神啊?多不方便!我去我去!保证把你的宝贝妹妹安全送达,再安全带回!”
她说着,已经绕到鹿桉纾身边,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还冲鹿予安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鹿予安被祝俏噎了一下,想想确实不合适,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那行…俏俏你扶着她点,慢点走啊!绵绵,有事立刻喊!”
目光依旧追随着两人,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包间门口。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无声。
祝俏挽着鹿桉纾的胳膊,走得很慢,很稳,嘴上却也没闲着:
“怎么样?膝盖还疼吗?刚才坐着有没有压到?我看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她的观察力一向敏锐。
鹿桉纾心里一暖,摇摇头:
“真不疼了,俏俏。就是……”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怎么措辞。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带着粘腻算计感的女声,如同冰冷的毒蛇,毫无预兆地从前方一间虚掩着门的包厢门缝里钻了出来,清晰地钻进两人的耳朵:
“…放心,鹿家那边,我妹妹会盯紧。鹿桉纾那丫头摔伤在家休养,正是接近她、获取信任的好机会…对,鹿予安也回来了,刚得到消息,他手里那个‘星火’新能源项目,上面非常重视,批文快下来了…嗯,我知道分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让幼楠在鹿桉纾那头稳住,把关系处‘铁’了…”
是韩祐宁!
鹿桉纾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下一秒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前世太平间门口钱行和韩幼楠的对话,父母惨死的景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本能地攥紧了祝俏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祝俏都感觉到了疼痛。
祝俏也听到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明亮的眼睛骤然眯起,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寒光!
她几乎是立刻反手紧紧握住鹿桉纾冰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支撑,同时警惕地看向那扇虚掩的门。
“项目核心的技术参数和最终预算范围…”
韩祐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
“…我会想办法套出来。关键突破口,还是得放在鹿桉纾身上。她年纪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最受宠,也…”
她的声音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刻骨轻蔑的嗤笑,
“…最天真,最好哄。只要拿捏住她,还怕鹿予安不乖乖就范?”
天真?!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鹿桉纾的心脏!
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冰冷的杀机,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
前世被欺骗、被利用、被榨干最后价值的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冲进去撕碎那张虚伪嘴脸的冲动!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包厢里传来椅子挪动和酒杯轻碰的声音。
显然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走!”
祝俏反应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她几乎是半搀半拉,迅速将身体僵硬、脸色惨白的鹿桉纾带进了几步之遥的女洗手间,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死!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木门,鹿桉纾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刚被捞起。
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她抬起头,看向盥洗镜——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锐利、冰冷、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恨意,如同淬火的刀锋!
祝俏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用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担忧而坚定地看着她,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绵绵,别怕,我在。”
鹿桉纾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身边如同磐石般可靠的朋友,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和窒息感才稍稍平复。
她猛地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扑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她浑身一哆嗦,沸腾的杀机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她们……”
鹿桉纾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们想害我哥…害我家…”
她无法说出全部真相,只能抓住最关键的信息。
祝俏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韩祐宁?还有她那个妹妹?”
她瞬间就明白了刚才听到的对话指向谁。
“我就知道!那对姐妹没一个好东西!”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愤怒,“绵绵,别怕!有我在!有予安哥在!她们休想得逞!”
鹿桉纾深吸几口气,冰冷的自来水让她混乱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幽深如寒潭、冰冷而坚定的自己,像潜伏在暗夜中的猎手。
“嗯,我知道。”
她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
“俏俏,刚才听到的,暂时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哥。”
祝俏一愣:“为什么?得让予安哥防备她们啊!”
“现在没有证据,打草惊蛇只会让她们更小心。”
鹿桉纾的眼神锐利,“而且,我想看看,她们到底想怎么‘哄’我这个‘天真’的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
祝俏看着好友眼中那陌生的、却令人心安的冷静和锋芒,最终重重点头:
“好!我听你的!但你要答应我,千万小心!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
“放心。”
鹿桉纾用力握了握祝俏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再次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和表情,直到镜中人脸上只剩下平静无波,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走廊那头,韩祐宁正巧和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的男人并肩走向电梯间。
男人侧头,对韩祐宁低声说了句什么,韩祐宁立刻掩口,发出一串刻意娇媚的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与讨好,与方才在包厢里那个冷血算计的女人判若两人。
鹿桉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
那个男人……
身高大约一米八五,肩宽背阔,走路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最重要的是,他转身时,鹿桉纾清晰地看到了他左手腕上露出的那枚银色袖扣——盘绕的龙纹,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默默记下这个特征,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进脑海。
然后,她挽住祝俏的手臂,语气轻松地说:“走吧俏俏,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别让我哥担心。”
祝俏会意,立刻配合地大声抱怨道:“就是!这洗手间也太远了点!我都饿了,回去得让陈胖子再点份水晶肴肉!”
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回包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彼此紧握的手心,残留着未散的冰冷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