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不见星月。
但今夜并不平静。
争执声撞碎在青砖墙上，几位长老低沉的尾音裹着“萧炎“二字滚过回廊，震得窗棂细雪簌簌而落。
这已是今年数不清多少次的家族会议了，少年贴着冰凉的雕花木壁数呼吸，身后飘来鞋跟摩擦青石的窸窣。
“走这边。“
那是族长萧战与三位族中长老的争执声，而争议的焦点，依旧是萧炎。对此，萧炎早已习以为常。
自十一岁起，族中长辈们围绕他的争吵便未曾停歇，至今已整整一年。
萧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过道张望，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更矮小、更瘦弱的人影，连站立都显得有些吃力，踉踉跄跄地跟随着萧炎的步伐。
看起来是个女孩。
“嗯……来这边吧。”
他指尖悬在门环之上片刻，又忽地放下，折向自己院落。
不知道是不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女孩只是轻轻点头，怯生生地跟在萧炎身后。
屋内烛光摇曳，映照在她潮红的脸颊上，惊疑的情绪在她眼中流转。她不知如何安置双手，只能不停地揉捏着随风飘动的雪白发丝。
“你随便坐，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终于回到房间中，萧炎随意朝女孩招了招手，便自顾自地坐下，手指揉捏着太阳穴。
眼前女孩的事，让萧炎颇感头痛。
未经家族长辈允许，便将女孩带回家族，显然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
若在几年前，他还能凭借十一岁便成为斗者、家族核心培养对象的身份与长辈交涉，他们或许不会反对。
然而三年前的某一天，他体内凝聚的气旋莫名消失，修为跌至三段斗之气的地步。
而且无论他如何苦修，修为都难以寸进，甚至能感受到斗气在不断流失。
实力的衰退，自然伴随着地位的下降。尽管族人依旧对他笑脸相迎，但萧炎能察觉到那份态度已大不如前。
这件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着实棘手。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
萧炎双手托腮，喃喃自语道。
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察觉到萧炎的为难，女孩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再看向他了。
她原本就已泛红的眼眶中，此刻更是水雾弥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宛如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满脸哀伤的小兽。
“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你的错。”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炎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安慰道。
“相信我，我会解决的。”
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又补充着。
既然是他决定带女孩回家，责任便在他身上，出了事也应由他来解决，怎么能因为难办苛责她呢？
况且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给女孩的伤口抹上药膏。
这个年纪的女孩最是爱漂亮，若身上留下疤痕，一定会伤心很久吧。
毕竟上次薰儿那妮子不小心磕破了皮，就委屈巴巴了好久呢...
一想到她，萧炎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可如今夜已深，家族医馆早已关闭；他身为男子，又不便亲自处理。
那该如何是好呢？
...
“萧...炎...哥...哥...”
薰儿一边给伤口涂药，一边脸色幽幽地盯着萧炎。
萧炎缩在博古架阴影里，看月光在她睫羽间碎成星子：“额...薰儿啊，实在是...男女有别...“
“哦？萧炎哥哥当年给我温养筋脉时，可不记得什么有别呀？“
戏谑伴着金疮药清香飘来，萧炎耳尖发烫。
他自己来，不合适；找家族同辈，又不熟；找长辈，就等于提前暴露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恰巧遇到今晚也未入睡、在小院凉亭中发着呆的薰儿，于是就把稀里糊涂的薰儿拉了过来。
“哼~”
薰儿装作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轻哼一声，倒也没有继续深究这件事了。
房间中很安静。
借着点燃的烛火，薰儿默默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孩。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远看简直就像一尊精心雕塑的瓷娃娃，如果在路上遇到的话，自己一定会觉得女孩是哪一家饱受宠爱的大小姐。
可是萧薰儿总觉得女孩的身上弥漫着一股东西。
不是某种味道，而是一种由内而外，将女孩层层包裹住的黑雾，或者说，是一种情绪。
悲伤，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几乎是在与女孩视线对上的瞬间，萧薰儿就觉得自己几乎要失陷到属于这个女孩的悲伤池沼之中。
连灵魂都产生了被腐蚀般的痛感。
看起来，也是个身上藏着秘密的女孩呢。
“萧炎哥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萧薰儿转头望向萧炎，打破了沉默。
而问题的主体，当然就是女孩的去留问题。
“我打算把她先带回家里，让她调养一段时间。”
目光注视着女孩布满淤青的白皙手臂，萧炎抬起头，眼神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又接着补充道。
“不然的话，她会死的。”
像女孩这样无依无靠，又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流民，放任不管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暴尸街头。
今天萧炎还只是经过萧家坊市的边缘，就看见加列奥带着一帮子人对女孩拳打脚踢，口中还骂着那种肮脏到过往的行人都听不下去的话。
被萧炎救出来的时候，女孩的原本光洁的小腿，还崩开一了道血口，鲜血止不住地顺着白皙小腿流下，把她的鞋子都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
如果自己不把女孩带回家族，加列奥那家伙还指不定会在背地里耍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到时候萧炎可就鞭长莫及了。
于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萧炎把她拉回了家。
“至于家族中那些长辈的话，我会亲自去和他们谈的。”
薰儿听到了萧炎的话，点了点头。
“我明白萧炎哥哥的意思了。”
知晓萧炎的心意后，薰儿的俏脸反而绽放笑颜，宛若春日里的花。
“就算家族中的长辈不同意，我也会和支持萧炎哥哥的。”
...
给女孩上完药，又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薰儿没有多做停留，离开了房间。
又只剩了萧炎和女孩二人。
“对了，姑娘...我还有一件事。”
摸了摸脑袋，萧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女孩说道。
“就是...你叫什么？”
总不能一直喊人家叫姑娘吧？这多见外啊。
萧炎心中暗道。
女孩并没有没有说话，她朝萧炎又凑近了一些。
“额...如果姑娘为难的话，那不告诉我也行的。”
似乎是觉得女孩对这样的提议感到为难了，萧炎又匆忙改口。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萧炎的手上轻轻划动。
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
伊澈。
很好听的名字
最后一笔收势太急，指甲在手心掐出月牙痕。
萧炎注意到，少女还时不时地偷瞄着自己，那眼神像极了他十岁那年藏在祠堂后的受伤云雀。
不知不觉，嘴角就浮现笑意。
“那以后就叫你小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