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苦田人，黑布阿赞

这世道，向来这样。

邪祟吃人，人也吃人。

食坊飨仙楼的大肚冯，也是十里堂势力中的一阁，整个食坊，只要是讨生活的，就得给大肚冯交例钱。

大肚冯的胃口堪比饕餮，不把人吃干抹净不罢休，像麦子这样的小贩，光是讨口饭吃，便已是难上加难了。

这也是游魂巷，一直被大姥姥十里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原因，油水虽然不多，但蚊子大小也是肉。

见到宋仁沉默，麦子自嘲得笑了笑，自我安慰般地说了句：

“不过也快了，苦日子就快到头了。”

将茶盅摆在宋仁面前，她小心地给宋仁添茶。

“仁哥，你听说了么？在天上保佑着咱们的大姥姥，最近香火要得越来越多了，大家都说这是大姥姥要更进一步了，到了那个时候，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吃人的怪物会越来越少。人死得少了，镇子太平了，十里堂就不用花那么多心思庇护咱们这些普通人，到时咱们要交的钱也就少了。”

宋仁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日子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不过是一场根本不可能兑现的空头支票罢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收敛情绪，笑着问麦子：“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你想干什么？”

麦子露出憧憬的神色。

“到那时候，生意肯定就比现在好哩，我想攒点钱，把摊子换得大一点，改成一个小面摊，然后供把阿弟送到外面的城里去念书。”

她吃吃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我听喝茶的客人说，外面和这里完全不一样，那些大城子里没有吃人的怪物，不会天天死人，大家都有钱挣，爹娘说阿弟打小就聪明，肯定能学出名堂，带着爹娘去城里过好日子的。”

“那你呢？”宋仁忽地问了一句。

麦子沉默下去，眼底掠过一抹黯淡，转瞬即逝，又换上开朗的笑容。

“我没关系的啦。”

说着，她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

宋仁一把抓住她手腕，袖子底下，有着几道新添的伤痕。

“你爹又打你了？”

宋仁皱眉。

麦子赶忙把手抽回去，不好意思地回道：“最近生意不好，阿弟长身体，需要钱。”

宋仁深吸一口气，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银角，放到桌上。

“麦子，茶钱。”

“仁哥，要不了这么多的……”麦子脸色慌乱起来，“你帮了我很多忙了，你来我这喝茶，我不要你钱的……”

宋仁把银角塞进她手心：“收着，不然我以后就不来了。”

麦子拗不过，只得作罢。

宋仁起身离开茶摊，心情些许沉重。

当初他被师傅收留，成为收尸人，其他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晦气。

茶摊的小姑娘麦子，是第一个不嫌弃他，并且接纳了他的人。

此后他有时间便来支持麦子的生意，也帮过对方一些忙，同时也了解过对方的情况。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像麦子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他除了留下一些银钱，又能做什么呢？

走出茶摊，没走出去多远，迎面几个麻衣汉子迎面而来。

麻衣汉子们皮肤黢黑，看似精瘦，但浑身上下都是坚实的肌肉，是长期干重活儿劳力方可练出来的。

这些汉子，是群居在镇子外围的苦田人。

亡人镇外是一望无际的贫瘠荒原，这些苦田人个个都是泥腿子，靠着开垦荒原，种田为生。

虽只是田农，但能在荒原活下来的，多是敢玩命，好勇斗狠的角色。

烂命一条就是干。

苦田人狠，但苦田人也穷，最为亡人镇其他人看不起。

在他人看来，这些不过就是最低等的贱民，除了一身蛮劲和狠劲，什么都没有，比宋仁他们这样捞偏门的都下贱。

荒原环境恶劣，每一次开荒都得死上不少人，所以宋仁经常和他们打交道。

“宋兄弟，可方便聊一聊？”

为首的汉子在宋仁面前顿住脚，开口道。

“又有弟兄折了？”宋仁反问。

汉子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一间破烂板房：“大当家的请。”

不是死人，那找自己做什么？

虽然心生疑窦，但宋仁并未拒绝。

双方也算是结了善缘，只是听听对方的目的，耽搁不了什么时间。

他也不是那个需要赶在天黑前回铺子的小学徒了。

跟着几个汉子走进板房，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破洞的顶棚透进来几丝光线，充斥着福寿膏烟雾混合着汉子呛鼻的体味。

宋仁没有丝毫不适，走到最深处。

几个光着膀子，露出精壮肌肉的男人，手中攥着凿头磨的尖刀，朝两侧让出一条道。

一个光头汉子端着个板凳坐在中央，端着一个装满油泼辣子下水的木桶，大口大口地吃着。

苦田人目前的首领，金刚阿力。

之所以被唤作金刚，是因为据说这家伙天生神力，五岁便可举起一人高的满水水缸，十五岁就靠着一身蛮力，将前任首领打得服气，从此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几年。

就是因为他的出现，带着大家伙去拼闯，苦田人才变得更狠，虽然也更被人瞧不起，但也都吃饱了肚子。

对于这种角儿，宋仁还是心生佩服的。

“力哥，找我要聊什么事儿？”

金刚阿力将木桶放下，顺手抄起一块猪皮擦了擦嘴唇，然后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

“宋兄弟腕子硬啊，弟兄们得到消息，宋兄弟你前些日子闯进红灯坊大闹了一番，还惹了漕帮，把人盐枭的船都劫了一艘？”

宋仁一挑眉：“力哥哪里来的消息？”

他跟红灯坊的冲突，消息传出去不奇怪。

可是关于漕帮盐枭的事，红灯坊主和李不为是决计不可能传出去的。

“宋兄弟还不知道？这消息最近在私底下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这是游魂巷和十里堂要开斗了，漕帮那边甚至放出话来，要拆你们的盘。”

金刚阿力神色不似作伪。

如此看来，大概率是镇长府那边故意传出的消息。

一是掩人耳目，掩盖义庄真相，将话题引到安魂铺和漕帮之间的私斗上。

二是接着这个风声，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故意泄露他的身份，引起漕帮的嫉恨。

好一个借刀杀人。

果然，对方是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的。

深吸一口气，宋仁面色如常地看着金刚阿力。

“那些都不过是外面的风言风语罢了，力哥不会相信这种消息吧？”

他得探探对方的口风，弄清楚对方的意图。

金刚阿力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然后起身拍了拍宋仁的肩膀。

“是真是假老哥并不在意，只是瞧见十里堂那些家伙吃亏，心里舒畅罢了。不管怎么说，收尸人的胆魄，就是比一般人大，不愧是在死人堆里讨饭吃的，跟我们这些卖苦力垦田的就是不一样。”

宋仁轻轻推开他的手。

“力哥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吧，总不能只是来夸小子两句吧？”

阿力收敛笑容，眼中闪过精光。

“没错，老哥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谈一桩大生意的。”

“大生意？”宋仁皱了皱眉，“力哥你们的生意，小子可来不了啊。”

阿力手底下的苦田人，除了在田里打滚外，还干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些脏活儿，宋仁可干不了。

“宋兄弟理解错了，这次的可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似是为了让他安心，阿力拍了拍手。

从他身后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黑袍男子。

男子秃头长须，一副僧人模样，但浑身上下，却没有分毫宝相庄严的佛气，反而透着浓浓的邪气。

更关键的是，在整个人身上，宋仁感受到了香火的气息。

此人，也已点香修行。

“这位是黑布阿赞，颂汶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