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蕙雅想买国库券。
1988年春，国库券转让从7座城市开始试点，逐步增加到61座城市放开，还出现了异地差价。在国库券开放交易第一天，上海人杨怀定用东拼西凑的2万元人民币，赢得了第一桶金，后来成为广为人知的杨百万。
国库券市场很大。靠买卖国库券赚利差是政策允许的。为了促进国库券发行、流通，方便群众，国库钱买卖不征税。这些，杨百万都趟过路，《新闻报》上也报道过。盛蕙雅前前后后翻了不少报纸，日日夜夜也想过很多回，确认做这件事是安全的。
“唯一的问题是本金。”
盛蕙雅手里有些闲钱，但不多，这些闲钱本是为抗风险而存在，拿出来买国库券本身就是一种风险。此外，还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她必须克服难为情，勇敢地站在街头弄堂口，举起买国库券的牌子，开口跟人交涉。为了松之，为了陆恒享，她必须可以。她甚至想到，为了确保安全，她只在周末人多的市区做这件事，晚上及早收工。总之，关于这件事的细枝末节，她全在沙盘上推演过，只剩下做了。
陈留芳有些错愕。事情的发展跟她的预期完全不搭界，她一时失了主意。摁了摁突突跳的太阳穴，陈留芳说容她想一想，稍晚时候回复她。盛蕙雅端着陈留芳送的四喜烤麸，回阁楼。
不久，朱芝下班回家。
陈留芳摸进灶披间。在灶披间逼仄的空间里，在油渍遮挡的昏黄灯光里，陈留芳三言两语向朱芝传递盛蕙雅的想法。朱芝不禁倒吸一口气。她同样意外，没想到不声不响的盛蕙雅，心里打着这样在她看来颇有些出格的想法。
“也不是不可以哦。”朱芝咂摸。提到赚钞票，她也心痒难耐。要是能赚额外钞票，又何必去旧货市场淘二手零件攒自行车，可以直接买一辆。想象直接跳到顾悦卿看到崭新自行车的兴奋模样，朱芝不禁嘴角噙笑。长女从小乖巧懂事，值得一辆新自行车。
朱芝和陈留芳正交头接耳，秦爱娣风风火火走进。
“你俩咬什么耳朵呢？快说给我听听。”
秦爱娣以为俩人传金龙太太的八卦。那个面孔上有两坨红的乡下女人，生涩拘谨，笨手笨脚，看人时目光生硬，直直盯上来，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劲儿。她本没意见，偏偏一个月才回来一趟的长子有年赞她淳良质朴。听得她心里一阵冷笑。说她衣着质朴可以，都没有说过话，怎么就从面相上看出淳良了？秦爱娣气不顺，没给金龙太太好脸色，但也生怕背后被捉到把柄，议她是非。
朱芝向秦爱娣转述刚得来的二手信息。秦爱娣不例外地也愣住了。思绪在脑海里打个转儿，豁然开朗，笑出声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我手上正好有点闲钱，算我一份！”秦爱娣掷地有声道。
朱芝什么都不说了，夜饭也不做了，回家扒箱底去。
当天晚上，吃过洗刷过。秦爱娣、朱芝、陈留芳前后脚来敲盛蕙雅的阁楼房门。当四人目光相交，多年邻居养成的默契立刻让盛蕙雅意识到，她的盟军来了。
大家或坐或站，开始讨论起来。没费多大功夫，敲定行动细节。盛蕙雅负责记账，4家人一共凑出五千块，准备周末就行动起来。
送走三位高邻，盛蕙雅坐卧不宁，有些激动。下楼，敲开儿子陆松之的亭子间。
陆松之年初时勉强道盛蕙雅眉毛，年尾已经与盛蕙雅同高。少年清瘦，眉宇间英气勃发。目光抚过陆松之单薄的肩背，盛蕙雅靠着五斗橱立着：“松之，姆妈准备周末去一些老小区收国库券。”
陆松之不作迟疑：“好。到时候我陪你。”
“不用。”盛蕙雅因为心潮起伏而眼睛晶亮，“你照常去图书馆。我有卿卿姆妈、有智姆妈和陈老师陪。”
陆松之惊喜：“你把她们都发动起来了？太好了。市场足够大，组团吃蛋糕，路上有个伴，你也更安全，我和爸爸也好放心。”
“等我赚了钱，给你添一身新衣裳。”盛蕙雅目光微颤，落在陆松之穿的带补丁的裤子上。补丁是朱芝帮忙缝上去的。朱芝很用心，特意将另一边屁股上没破洞的地方也补了一块形状相同的补丁。看上去不突兀，像是款式本身如此。
陆松之想说几句宽慰姆妈的话，房门响了。不出意外，是徐有智和顾悦卿来了。盛蕙雅与孩子们客气几句，上了阁楼。
进入初中校园后，家庭作业数量和难度都比小学阶段增多。陆松之本打算延续不写作业的个人风格，奈何严厉的初中班主任不肯惯着他，迫不得已，陆松之只好勉为其难随大流写作业。徐有智在哥哥的影响下，贪玩的心有所收敛；顾悦卿则一贯对作业态度认真。三人每晚写完作业，到陆松之住的亭子间对答案，顺便找陆松之答疑解惑。陆松之想着教学相长，不吝赐教。
当然，两位“爱徒”的家长，也没少送关怀。
徐有智将姆妈叮嘱他端上来的油炸橡皮鱼放书桌上，三人先吃，再学。顾悦卿变戏法一样，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两袋“美味肉蓉面”方便面。是顾国强上门为一位新娘美发，新娘的姆妈坚持要送的。送了整整一箱，40袋，惹得顾阿月直呼“发财了”。
三个人讨论了方便面的N种吃法，而后开始对作业。作业对完，讲完，要出亭子间时，顾悦卿突然又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美味肉蓉面，说是她妹妹阿月送给陆松之的。
徐有智眼睛一瞪：“怎么没有我的？”
“你手里不是有一包吗？”顾悦卿翻他白眼。
“他怎么有两包？”
“另一包是阿月送的。”
“阿月怎么送他不送我？”
“你问阿月去。”
徐有智“气势汹汹”，嚷嚷着要找阿月妹妹讨说法。然而才一只脚迈出亭子间的门，气焰就自己熄了。他摸着后脑勺，搅动脑汁给自己找台阶。恰好此时秦爱娣扬声喊他回家睡觉，徐有智借机一步跨三层台阶。下楼时路过顾悦卿家，目光都不带斜视的。
偏偏顾家房门此时打开，露出门内的顾阿月。
顾阿月娉婷而立，小小少女，气场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