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拯救的是你

过不了一会,马车终于在一间大宅之前停了下来。

寂欢师太一脸平静,带着佛光,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一名房间小厮,立刻上前将师太迎了进去。

此时,堂中坐着一名年约五旬的大监,面白无须,丹凤眼狭长,目光锐利,神色却温和含笑。

他正静静地品着一盏热茶,眼神却不时望向门外,显然在等待什么人。

他听下人禀报说,那西山观音庵的庵主今日要前来拜访,便一大早沐手焚香,亲自守在宅中候着。

他素来雅好丹青,但却尤爱佛事,自从将这观音庵瑞花牡丹移入宫中之后,自己便是如佛保佑,屡得圣宠,一步步走到今日。

这些年来,他愈发坚信,那庵中必是宝地,庵主更是得道高人。

如今庵主愿主动登门,他自是不敢怠慢,命人更衣、焚香、清扫堂前石道,连茶水也换了三次,只为以最隆重的礼遇相迎。

寂欢师太将一个匣子慢慢揭开——里头是一只精致的描金佛龛,龛中供着一尊小小的白瓷观音。

那白瓷观音神容清丽,栩栩如生,就像是活的一样。

“这尊白瓷观音,乃是本庵供奉已满一甲子,自贫尼的师傅起,代代香火不断,晨钟暮鼓,从未一日间断,早已灵光现世,近乎通灵。”

庵主,神情庄重,语气沉稳。

“今日,贫尼将此尊观音相赠与宋施主,”她顿了顿,目光定定望着眼前那宦服华贵却神色恭敬的大监。

“所谓宝物,自有归宿。”她嘴角微微含笑,“宋施主素有佛性,又曾虔心敬佛多年。”

“此观音像随您而去,亦是随缘归位。今后,望施主勤修清净之业,勿忘本愿。”

宋施主闻言,先是一怔,那一双原本微眯惯了、惯于揣摩人心的丹凤眼,竟微微睁大了些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那白瓷观音,神情庄肃,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

他抬手作揖,深深一拜,声音微颤,低声道:“此像乃庵主两代供奉,弟子一见便觉灵光灿然,如今竟得庵主赐予,实是三生之幸。”

“请庵主放心,此像到弟子家,必日日香火不绝,早晚礼拜,不负今日赐予之恩。”

宋施主双手捧过观音像放在堂中的神龛之处,拜了三拜,随后便坐回了太师椅中。

他看向一边站立的管家,说道:“去,替师太准备一下功德敬礼!”

那管家看向宋施主,眼神带着询问。宋施主思忖了一下,说道:“十数。”

那管家闻言点点头,转身便走出堂中。

寂欢师太眼见那管家消失在门外,直到连脚步声都不曾留下分毫,方才起身,垂目合掌,对宋施主缓缓说道:

“自施主请走我庵牡丹之后,年年礼佛,风雨不辍,焚香供灯,虔心可感天地,早已动于佛前。”

“贫尼素知施主之诚,心中敬佩不已。”

她语气一转,神色庄重而肃穆:

“但此次登门,乃是有一事相求。因此,这尊白观音,仅是区区谢意,并非为了功德之回馈。还请施主示下,莫叫人空费心力,无须准备!”

宋施主见管家早已走远,也不在意。

随后,他目光沉静地望着寂欢师太,缓缓说道:

“哦?佛事还是俗事?”

寂欢双手合十,神色庄重,答道:“乃世间事。”

宋施主轻笑一声,似嗔似问:“莫非师太也关心这天下之事?”

寂欢微微一叹,低头道:“施主,佛门虽戒染红尘,却非闭目塞听、漠视众生。此事虽涉人间公私,实则关乎因果正道。”

“贫尼斗胆,所求有一,还望宋施主畅通天子言路。”

宋施主闻言,脸色一变,神情渐冷,沉声说道:“师太,弟子素来敬重您是得道高僧,但也有一句忠言相劝——佛门清净,应远离庙堂之争,还请师太慎言,不可擅入朝政。”

寂欢师太却神色不动,端坐如松,目光澄澈,缓缓开口:“佛有大愿,普度众生。若贫尼今日之言,有悖佛义,甘愿堕入三涂六道,沉沦阿鼻地狱,不求超生。”

她顿了顿,目光凝视宋施主,声音低而坚定:“可若我所言,皆合佛理、顺天道,是为护正止恶——那施主又当如何?”

宋施主眉头一紧,喉中似有话要出,却终究未发一语,只是低下头,沉默片刻,随后说道:

“师太前来,是为了救人?”

“正是!”

“最近只有一件钦案......师太不愿接受咱家的功德,莫非是受了尚书府的敬仪?”

寂欢微微一笑,说道:“贫尼此次前来自是救人,但真正所救之人却和尚书府无关!”

“哦?那是谁?”

“便是施主您!”

宋施主抬头望着寂欢师太,半晌无言。

寂欢缓缓起身,双掌合十道:“天子高居九重,若耳目闭塞,正如浮云绕顶,望不见群山之形、江河之流。”

“言路之闭,不止断于人情,也断了帝王自省之机。古来圣主,多开言路以纳忠谏,正是以慈悲为本,以宽容为怀。”

“今朝风雨如晦,若天子不能广纳群言,善恶不分、忠奸莫辨,那便是沉沦之始。”

“贫尼今日所求,不过一条正道尚存,一点明灯长明。”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如炬:“劝施主勿阻正言,便是替这江山布下善果,替万民种下福田。”

“不过,这些都是虚言,中听不中用......”

“啥?”宋施主闻言大惊,这师太讲了半天,却说这些言辞毫无用处。

宋施主哭笑不得,说道:“那请教师太,何为有用之言?”

“今日,司礼监掌印大监,是一朝得权在手,风头无量。”

“施主虽是天子身边近人,权柄在握,可施主莫非真的就不忌惮这大监?”

“又或者,这大监心中真就把施主您放在心上?”

宋施主闻言,“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喝到:“师太!这尚书府的挑拨离间,用心险恶!你可知?!”

寂欢淡淡的答道:“若真是亲密无间,又何惧挑拨离间?”

宋施主眼光盯着寂欢,“啪”的一声,摔坐在太师椅中,面色微敛,不再言语。

寂欢继续说道:“贫尼听闻这大监不仅乃司礼监掌印,还是这东厂提督。”

“若是,让他办成此案,那这东厂权势将更加炽盛难抑。”

“贫尼听闻这案子又与勋贵忻城伯有关,贫尼仍有一问,请宋施主明示。”

“一旦此案落定,这忻城伯心中,又会念着谁的好?”

宋施主闻言,微眯双目,伸手轻抚着自己那白净的下巴,一言不发。

心中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这忻城伯为了这案子,必定是两边送礼,自家和卢受那自然都少不了份。

可若这案子真由东厂结了,世人只会记得是卢受一锤定音,自家虽出力良多,甚至冒险担责,却终究是居于幕后。

那忻城伯回头若要感恩报德,心中首念之人,十有八九还是卢受!

宋施主一口气提至喉间,几欲喷出,忍了忍——真是岂有此理!

他目光微沉,脸色却已变得阴沉难辨。

“这便是贫尼今日将这尊白观音赠与施主之意——愿菩萨护佑,助施主日后步步顺遂,免遭风波险境。”

宋施主眉头紧锁,拱手低声道:“还请师太明言,弟子愿听教诲。”

寂欢缓缓开口,语气愈发沉稳:“司礼监掌印大监,若再借此案建功立威,权势必将更上一层。届时,他自不愿见天子近侍之人,非其所用。”

“宫内纷争必将再起。”

宋施主闻言,点了点头——到了那时,卢受想要除他之心,必不会少。

“外廷文臣素来忌惮内监权重,若此案办成,连施主也会被外廷视作第二个卢受,得罪了刑部尚书,便是得罪了外廷。自此,外廷援手断绝。”

“而此时,勋贵武臣,又会以司礼监大监更为亲善,施主在此也落了下乘。”

“至于......大内之中,虽说施主另有根基,但较之掌控东厂的卢受,却未免太过单薄。”

“外廷无援,武臣疏远,大内势弱,三处俱失。”

“施主危矣!”

说罢,寂欢合十一礼,面容平静,却目光如炬,定定望着宋施主。

宋施主不语良久,神色却渐渐凝重。

片刻后,他轻轻点头:“师太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