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雷迪又摔了,这次不是因为喝酒摔的,摔的时候脑子非常清醒,这绝不是做梦。
他几乎百分之百确认是少尉杀的人,他怔怔盯着这名小孩的睡姿,弯腰伸手翻动他的眼皮子,却登时缩回了手。
他看到了这小孩的眸子黑黝黝的,连眼白都没了,彷佛给人下了巫师的邪恶咒语。
他心如乱麻,悔恨占据了所有想法——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麦克雷迪甩了自己一巴掌,“我为什么要接下这桩委任,他当时吐血,我就应当察觉不对的。”
他不清楚布里少尉生的病有多严重,这三天下来,少尉变得越来越畏惧光源,而且闻到酒精味就要作呕了,这就好像他体内有什么病株,怕被酒精抹杀了一般。
自己珍惜的宽檐帽也被他据为己有,他虽然吃得多,这几天却是愈发憔悴,而且变得懒惰,竟然半路抢下来篷车,把自己当了国王一般,需要他们去奉承,什么命令都要听从。
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那个第一天开始追踪他们的军装上校,根据他自己在酒馆喝酒时的旁敲侧击,便知道上校来自刘易斯堡,正好是布里少尉的顶头上司。
这个明显的漏洞,大豌豆没发现,小面包装作不知道,他身为老板,也直接忽视了。
“活见鬼了。”
麦克雷迪觉得自己烂命一条,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鼓胀的触觉,里面是前面被击毙的脱罪者的遗产,加上马鞍袋藏起来的两沓钞票,数额已经突破了上万。
在良心与钱途之间,老骑警最终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连忙翻开主卧的衣柜,翻箱倒柜地寻找纸和笔,结果翻到一大捆相册。
翻开相册,全是一页页涂鸦,有好几页,都画着这对夫妇的肖像。
他的年纪比这对惨死的夫妇大了两轮,已经六十多了。
这对夫妻连教堂都不敢找牧师去忏悔,他们是亲兄妹,这是数百年来的禁忌,如果给教会知道了,他们再无容身之处。
麦克雷迪之所以知道他们的身世,是因为这对夫妻主动找了自己帮忙,在至少十年前的时候,自己作为风光无限的骑警,帮了他们一把。
“奥朗姆和简,”麦克雷迪看到了用红蜡笔涂画的名字,歪歪扭扭占满了一整页。一只断了半截的蜡笔掉在了木地板。
他于是撕开一页纸,捡起蜡笔,迅速在上面写了三行字。
‘致卡伦上校,
刘易斯堡,布里杰斐逊,吐血,畏光,惧怕酒精,截止8/13/1860,杀了二十六人,
希望你认得那天在酒馆喝下的铁牌白兰地,你的老朋友。’
他没有署名,把这页纸折起来,塞入到了柜台上的花瓶内,里面插着一束茉莉花,土壤还有湿漉漉的水分。
希望火不要烧着了这封信吧……
麦克雷迪不知道这是不是无用功,但写完信后,他明显放下了负担。
对刘易斯堡的认知,只有曾经的卡伦上校,麦克雷迪带他喝过酒,虽然身份差距巨大,只有几面之缘,但这是他平生接触过的最大军官了。
他平复下了心情,回到了二层走廊,并扶着扶手下楼,结果正正好好,撞见了在楼梯口向他看的布里少尉。
现在的布里少尉,浑身披上了密不透风的大衣,帽檐压得很低,还戴上了红色的班丹纳三角巾,俗称牛仔巾,将口鼻都遮掩了起来。
他的嘴角扯起了诡异的笑容,向楼上呆住了的老骑警招手道:“怎么了?我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
麦克雷迪盯着那一双密布血丝的眸子,他知道这人在笑自己。
“你带我们挣了那么多钱,怎么会吓人?”他也笑道,“在我看来,你比教堂的牧师更加神圣,他们只顾着祷告经文,而你却实事求是,将这些社会渣滓一个一个铲除。”
麦克雷迪走下了阶梯,很随意地抬手搭在布里少尉的宽肩上,结果被他一下拧住了胳膊。
“你在楼上都瞧见了吧?”少尉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对夫妇,哦对了,还有可怜的小甜豆,你和我求情了的。”
“他们都睡着了啊,”麦克雷迪蠕动着喉结说道,“睡得很沉,很甜,我想一把火烧掉这座房子,他们不会有任何痛苦,会在梦中死去。”
说完,麦克雷迪发觉少尉一直盯着他的脸庞,似乎想从自己的表情变化中看出点端倪。
你这个狗杂种,麦克雷迪内心骂了起来,老子都可以做你爷爷了,真想拿柳条狠狠抽你的屁股。
“睡得很香吗?那很好,”少尉收回了望他的视线,走到厨房拍拍手,说道:“这次我们要换个路线了,不去光临罗宾逊了,目标得大一点。”
“那要去哪儿?”大豌豆抹了把嘴,番茄和辣椒混搭的红油抹得到处都是。
“我们直接去哈斯凯尔县的神圣教堂,去干一票大的。”
“是哈斯凯尔县城的那一座吗?”小面包搓了搓手说道,“那一座才刚新修不久。”
“等等,”麦克雷迪忍不住了,他沉声说道,“哈斯凯尔县城根本就没有脱罪者,那里是总统大选的竞选池子之一,戒备森严,再过不到两周,参议员就要来这里竞选游说了。”
“谁?”
“亚伯拉罕·林肯先生,新任的党派领袖。”
布里少尉莫名奇妙笑了起来,肩膀抖个不停。他说道:“他就不怕南方人把他吊在了树下?这两年就废除奴隶制问题开了多少场辩论?见鬼了,就是因为他,我们北方军队没少受你们本地人的白眼。”
“这个我就不了解了,”麦克雷迪知道这则消息,还是因为科林小镇张贴了公告,他鬼知道更具体的政治细节。
但他多少知道一些奴隶制废除的风向,因为最近不少大地主名下的黑鬼,在德州东边大城市等地逃了出来,有的甚至敢杀地主一家子,这倒是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只不过,这两天多以来,在鸟不拉屎的哈斯凯尔县,连续性死亡这么多人,这边的大新闻恐怕马上就要发酵起来了,而他作为骑警,是西边大新闻的中心人物之一。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所有杀害事件的被害人都已经瞑目了,无法出庭作证凶手的真面目,更不必提要把他抓起来。
“关于南方人歧视黑鬼的问题,我们管不了,”少尉笑道,“你觉得那个巨熊一样的怪物,到底有没有被炸死?”
“我不觉得死了,”麦克雷迪承认,“黑火药的当量能炸死普通人,但炸死他,估计很费劲。”
“所以,我们就是要把他引到哈斯凯尔县城,让大家一起凑个热闹。”
布里接过了小面包递来的黑伞,说完这句话,就冲出了后廊,阳光照在他的大衣上,压根照不进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