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生理病理基础

第一章　津液论

一　津液的概念

《伤寒论·平脉法》云：“荣卫血气，在人体躬；呼吸出入，上下于中；因息游布，津液流通。”是以经方之法，津液为本。

《伤寒论》是在津液观的基础上来阐释阴阳营卫的，所以津液既不单纯是阳气卫气，也不单纯是阴液营血。而是既包含有阳的层面——阳气、卫阳、卫气，又包含有阴的层面——阴液、营阴、营血，是为伤寒经方体系独具之概念。

人体津液本为一体，只是在不同的部位，有着不同的称谓而已。并且它们之间是可以互根互用、相互转换的。正常人体如同一杯37℃的温水，若无水之形体，则热能无所出无所附；若无热能存在，则为冷水冷血死人，即失去了辨治之意义。故而此热水之“热”与“水”液虽功能不同而又能抱合一体，彼此依附密不可分。

比如同为人民军队，在地方驻防的时候是地方部队，抚民、安民、护民、爱民（荣）。当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时，如发生天灾人祸时，驻防的人民子弟兵都会冲锋在前去抢险救灾。

而在边防驻防的时候则是边防军，职责是保家卫国、抵御外侮（卫）。当国家的边境动荡不安受到威胁时，如外族外侮入侵时，边防的人民子弟兵都会首当其冲奋起抗敌。

所以同为人民军队，本质是一，只是由于在不同的位置发挥了不同的作用，所以会有不同的称谓。并且根源一致、作用交互、相互转换。譬如当边防发生战乱，就需要从地方抽调地方部队去补充边防兵力（营液补充卫津）；而当地方发生动乱，边防军也可以撤回来维持治安（卫津补充营液）。

在仲景书中，津液这个名词有着很多种称谓：或曰“气”、或曰“阳”、或曰“卫”、或曰“血”、或曰“营（荣）”、或曰“阴”、或曰“津”、或曰“液”，统称为“津液”。

当发挥温煦作用为主的时候，曰阳；

发挥防御的作用为主的时候，曰卫；

发挥推动的作用为主的时候，曰气；

发挥濡润、营养、敛降的作用为主的时候，曰阴或营（荣）或血。

但卫亦兼有濡养之功，故“卫气者……充皮肤，肥腠理”（《灵枢·本藏》），且“夺汗者无血”（《灵枢·营卫生会》）也。

而营亦兼有温煦之功，故“亡血家，不可发汗，发汗则寒慄而振”（《伤寒论》87条），且“夺血者无汗”（《灵枢·营卫生会》）也。

故曰津液一元——根源一致、互根互用、作用交互、相互转换。

如：

1.阳=津液

脉阳微而汗出少者，为自和一作如也。汗出多者，为太过；阳脉实，因发其汗，出多者，亦为太过。太过者，为阳绝于里，亡津液，大便因鞕也。（《伤寒论》245条）

2.血=津液

问曰：病有不战不汗出而解者，何也？答曰：其脉自微，此以曾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以内无津液。此阴阳自和，必自愈，故不战不汗出而解也。（《伤寒论·辨脉法》）

3.阳=血

水去呕止，其人形肿者，加杏仁主之。其证应内麻黄，以其人逐痹，故不内之。若逆而内之者，必厥。所以然者，以其人血虚，麻黄发其阳故也。（《金匮要略·淡饮咳嗽病脉证并治》）

是以经典经方体系挖掘还原之经方津液观，

虽不同于前人之述，而本蕴于伤寒之中；

虽不见于时人之说，而本存乎仲圣之门；

若学者能熟记于心，以之校读仲景之书，每可言下顿悟；以之思辨临床之证，每可拨云见日。

二　津液分阴阳论

阴阳自和病必自愈，如《伤寒论》58条：“凡病，若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亡津液，阴阳自和者，必自愈。”这里的“阴阳”就是津液的派生，所以“阴阳自和”的本质就是“津液自和”，即津液在阴和阳的两类分型上的平衡和合。

通过纵览汉晋经方与神仙家典籍，编者提出“人身本俱阴阳，病则兼现寒热”的学术观点，纯阳为仙，纯阴为鬼，人是半阴半阳的机体。由于人体本来就是“半阴半阳”的综合体，而这两个“半”必须紧密地抱合融和为一体才不会“阴阳离决”，这种阴阳交融状态的载体就是“津液”。

如前所述，将津液喻作一杯37℃的温水，才符合正常人体的状态。故而无此水（阴、血、荣），热能（阳、气、卫）何来？即无此濡养润降之“水”，温煦（“火”）亦无从谈起。若但有冷水，而无温度，则为冷水、冷血、死人，失去了医学辨治的意义。是以津液虽在功能上可分阴阳，而在本质上则不可机械地分割，故从体用学来诠释，则是津液“体本一元，用分阴阳”。

既然伤寒体系强调的就是“津液观”，那么“津液分阴阳论”具体到经方中会有什么特点呢？那就是它总会以阴阳（温清、攻补、表里）并用为主，故而经方方剂极少为纯阴、纯阳、纯寒、纯热、纯攻、纯补、纯表、纯里结构（不足一成），而温清、攻补、表里并用者占九成以上！也就是经方的组方结构必须符合津液分阴阳论的特点，同样在临证思维中也必须按照津液分阴阳论去施用，才能真正用到经方的精髓，才可以执简驭繁、丝丝入扣地去克制大病顽疾。

在临证思维中，津液分阴阳论尤其要抓住津液的温煦防御和濡养润降这两个层面。

譬如：当津液温煦不及而生寒证，则用温药为主，而佐以阴药固液；当津液濡润不及而生热证，则用寒药为主，而佐以阳药升发。

这两个大方向是构成经方结构之准绳，如“群方之魁”桂枝汤，以温卫解表为功，即“攻表宜桂枝汤”，故包含桂枝甘草汤方干辛温解表，而佐以芍药甘草汤方干濡养润降固液。如寒下里急的承气类方，亦非一派大苦大寒攻里降泄，大黄亦需酒洗，厚朴可以升发，枳实主“风在皮肤”（《神农本草经》），若用承气类方不加清酒，则失去了其方势的完整四气五味，所以难以达到仲景所描述的效果。

三　津液的输布离合

经方的津液辨证需要辨津液的输布离合，如何去辨？

在表辨营卫，在里辨胃气也。

具体而言，输是水谷摄入胃中化生津液的过程，即津液之来路；布是津液通过正常的三焦通道布散周身，即津液之去路；离者散失也，是津液绝对或相对减少导致温煦防御或濡养润降不足；合者凝聚也，是津液绝对或相对增多而变为废水废血。

伤寒体系津液输布离合与《素问·经脉别论》的生理理论（“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同中有异，《素问·经脉别论》这段话阐述的是津液的来路和去路，即津液的常态，而伤寒经方体系更加看重津液的病态。

如：

津液病输——如理中汤证，胃气虚不欲食，则津液化生减少，则用人参甘草类去补益津液。

津液病布——如小柴胡汤证，上焦不通津液不下，津液的布散不利，则用柴胡+生姜甘草汤推陈致新、健胃布津，以使得“上焦得通，津液得下”。

津液病离——如白虎加人参汤证，津液被热灼伤耗散初起则濡养润降不足而汗出口燥渴，继而温煦防御功能亦受累及，或可亦兼背恶寒或身恶寒，则用石膏、知母清热邪，人参、甘草补津液。

津液病合——如五苓散证，津液聚集而成废水，则小便不利、腹满、心悸、头眩，若阻碍津液上承即口渴，则用茯苓、白术类温渗化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