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弟

暮霭像是被岁月的笔触轻轻晕染开来，带着几分缱绻与温柔，将整个仕兰中学的操场笼罩在一片暖橘色的光影之中。路明非拖着沉重的步伐，垂着头，双手深深插在裤兜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绵软的棉花上，拖沓而无力。与婶婶的那场争吵如同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对那个所谓的“家”充满了抗拒，只想在这看似喧嚣却又无比寂静的校园里，寻得片刻安宁。

这时，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带着富有韵律的节奏，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弦上。路明非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那层朦胧的暮色，看到了楚子航。楚子航独自在球场上，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剑客，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运动背心，下身搭配一条深蓝色的运动短裤，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夕阳的映照下，勾勒出他冷峻而坚毅的侧脸轮廓。每一次起跳、投篮，他的动作都流畅而利落，篮球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不带一丝拖沓。那篮球入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路明非静静地站在操场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楚子航打球。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跳跃的身影，不是因为羡慕，而是在楚子航的身上，他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孤独。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即便身处热闹的校园，即便周围满是欢声笑语，却依然无法驱散内心深处的寂寥。这种孤独，就像一层无形的保护膜，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楚子航像是察觉到了那道注视的目光，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来。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是两颗流星在浩瀚夜空中短暂相遇，都微微一怔，仿佛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随后又迅速移开，像是害怕被对方看穿内心的秘密。短暂的沉默后，楚子航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裹挟着暮色中的凉意：“想玩吗？”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声说：“我不太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但又隐隐透着一股想要尝试的倔强。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裤兜，内心在挣扎着。

“没事，我教你。”楚子航说完，随手将球扔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路明非飞去。

路明非伸手接过球，尝试运球，可篮球就像个调皮捣蛋的顽童，完全不听使唤，没拍几下就滚到了一边。他有些懊恼地挠挠鸡窝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心里暗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

楚子航走上前，神色平静，耐心地指导：“运球时，膝盖弯曲，降低重心，用手指去感受球的方向，别用手掌拍。”一边说着，一边示范标准动作，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他的专业与专注。他的膝盖微微弯曲，身体前倾，手指灵活地在球上跳动，篮球就像被他驯服的小兽，乖乖地听从他的指挥。

路明非认真地模仿着，一次又一次尝试，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尽管失误不断，但他眼中的倔强愈发明显，逐渐找到了运球的节奏。他的膝盖弯曲得越来越标准，手指也渐渐能感受到球的运动轨迹，篮球在他的手下，开始变得听话起来。

“投篮时，手臂伸直，从腿部发力，注意出手角度。”楚子航继续讲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路明非，仿佛在传递着一种鼓励和信任。

在楚子航的指导下，路明非终于投进了第一个球。篮球空心入网的那一刻，他微微喘着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那是努力后获得成功的喜悦，也是在这个孤独世界里，寻得一丝温暖的欣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天色渐暗，操场上的人陆续离开，喧闹声渐渐消散，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操场。路明非和楚子航坐在场边，谁都没有先开口。良久，路明非望着远方那片被暮色染成橙红色的天空，轻声说：“没想到，你也习惯一个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像是在对楚子航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橙红色的天空，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却又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楚子航微微侧头，看向远方，眼中的光芒在暮色中闪烁：“有时候，一个人反而自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路明非心中那扇紧闭的门，让两人之间的默契在这片寂静的暮色中悄然蔓延。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对孤独的无奈与接受。

晚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吹过两人的身旁，撩动着他们的衣角。那风，像是在诉说着他们内心的故事。

“你能和我说说是什么事吗？”楚子航侧过头去，试探地问道。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关切。

……

暮霭愈发深沉，操场上空只剩下篮球架的轮廓，像沉默的卫士，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寂静的操场。楚子航听着路明非的话，安静地听完，才问道：“因为这个和家里吵架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路明非苦笑一声，“是啊，我就不该反驳，乖乖道歉就好了。”他声音故作轻松，可紧握的拳头却出卖了内心的不甘。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楚子航沉默片刻，他不太擅长安慰人，脑海里快速搜索着合适的话语。最终，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说道：“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不是垃圾。”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眼神坚定地看着路明非，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支持。

“可他们说的话，真的很伤人。”路明非微微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我爸妈在国外，把我扔在叔叔家，别人就觉得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他的语气里，有委屈，也有长久以来积压的孤独。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楚子航微微皱眉，脑海中浮现那个痞帅痞帅的男人，犹豫片刻后说道：“我爸以前跟我说，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因为距离就减少对你的爱。你爸妈在做他们认为重要的事，不代表他们不爱你。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在意。”他的声音很温柔，试图安慰路明非那颗受伤的心。

“你说，我要是像你一样优秀就好了，成绩好，打球也好，长的又帅，肯定没人敢这么说我。”路明非抬起头，眼中满是羡慕。

“优秀不代表不会被人说，”楚子航淡淡地说，“人生总有不完美的地方。”他想起自己父母刚离婚那会，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的回忆。

“我能有什么优点？”路明非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笑容里，满是对自己的否定和无奈。

“你很勇敢，”楚子航认真地说，“我曾经也因为父母的离异被无趣的人嘲笑过，于是我去少年宫学了剑道，用剑道击败了他。”他想起刚才路明非讲述打架时的神情，和他那个时候很像。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对路明非的认可和鼓励。

“那是冲动，”路明非无奈地摆摆手，“结果还不是被婶婶教训，生活费也没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奈和沮丧。

“钱的事，我可以帮你。”楚子航不假思索地说，“等你有钱了再还我。”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钞票递向路明非。他的眼神里，透着真诚和关切。

“这怎么行，我不能要你的钱。”路明非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缩回手，脑袋如拨浪鼓般摇晃，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抗拒。虽说他向来缺钱，平日里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骨子里那股倔强的自尊，像一座巍峨的山峰，让他绝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这份善意如此真挚。

“就当是借你的。”楚子航眼神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真诚，直接把钱塞进路明非手中，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这份情谊也一并传递过去，“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再正常不过。”那语气，仿佛在宣告着一种坚定不移的承诺。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钱，那几张纸币仿佛有千斤重，承载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情谊。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才挤出一句：“谢了，师兄，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长久以来如影随形的孤独，那些被家人忽视、被同学冷落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冰雪遇见暖阳，瞬间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驱散得无影无踪。

“别这么说。”楚子航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仿佛在传递着一种力量，“以后有什么事，都尽管找我。”说罢，他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天色，估摸着时间，“我爸应该快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两条蜿蜒的长河，延伸向远方。秋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

……

楚子航，宛如一道划破阴霾的凌厉闪电，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路明非那如死水般黯淡无光的小世界，瞬间将其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搅得风生水起。路明非后来才惊觉，自己机缘巧合结识的这位楚子航师兄，在仕兰高中简直就是个传奇般的存在。

在仕兰高中，楚子航是万千女生心中高不可攀的“冰坨子男神”。他清冷且帅气，举手投足间，都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引得女生们阵阵尖叫。然而在男生们眼中，他却荣登“此僚当诛榜”榜首，只因为这家伙无论哪方面都太过优秀，简直不给其他人留一丝活路。

于是乎，路明非这个衰仔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女生们攻略楚子航的突破口之一。每天，各式各样的女生，带着甜到腻人的笑容，捧着精心准备的零食，如潮水般围在他身边，打探楚师兄的消息。从楚子航未来的宏伟蓝图，到他平日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事无巨细，都被女生们一一问遍。路明非表面上还能一本正经地回应，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毕竟这种白嫖零食的美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回溯到2003年仕兰中学的上半学期，路明非就是个被世界遗忘在角落的小透明。他的成绩不上不下，如同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体育课上，他能偷懒就偷懒，跑步永远是最后一名，每当这时，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可自从有了楚子航这个浑身自带光芒的家伙，路明非感觉自己像是被命运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推上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每天清晨，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那部诺基亚手机尖锐的铃声，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毫不留情地把路明非从美梦中炸醒。“起床，跑步。”楚子航那简洁有力、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军令般从听筒里传出来。路明非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嘟囔着：“师兄，天还没亮呢……”但还是麻溜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跟着楚子航来到操场。

操场上，楚子航的身影矫健而坚定，每一步都充满力量，恰似一只在草原上尽情驰骋的猎豹。路明非咬着牙，使出浑身解数努力跟上。“步子迈大一点，呼吸调整好！”楚子航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宛如战鼓轰鸣，一下下重重地敲在路明非的心坎上。

路明非从最初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到后来竟能轻松跑完好几圈，体育成绩可谓突飞猛进。在800米体育测试那天，路明非像一阵疾风般冲过终点线，不再是最后一名。同学们都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路明非，你是不是偷偷吃了菠菜，怎么突然这么猛！”路明非嘿嘿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里那股得意劲儿，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学习上，楚子航无疑是路明非的“超级外挂”。晚自习结束后，两人常常窝在学校附近那家弥漫着淡淡书香的小书店里。周围堆满了《五年中考三年模拟》和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教辅资料，像是一座座等待他们征服的知识堡垒。“这道几何题，从这个辅助线切入……”楚子航手持圆珠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他的声音低沉而沉稳，每个字都仿佛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路明非知识大门上那把生锈已久的锁。

路明非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时不时冷不丁地提出一两个稀奇古怪的问题。碰到路明非难懂的地方，楚子航也从不着急，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讲解，直到路明非完全理解，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楚子航的悉心帮助下，路明非的成绩如同坐了火箭一般，从班级中下游一路飙升到前列。每当老师在讲台上表扬他时，路明非总是不好意思地挠挠那像鸡窝一样的头发。

社团活动也因楚子航而变得截然不同。那时，学校里掀起了一股《浪客剑心》的热潮，剑道社因此格外火爆。楚子航在剑道社里，手持竹剑，身姿挺拔如松，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凌厉，仿佛他就是那位从漫画里潇洒走出的绯村剑心。

路明非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痒痒得不行。“师兄，我也想学。”路明非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又隐隐透着忐忑。楚子航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行，我教你。”从那以后，课余时间的剑道社里，总能瞧见两人刻苦练习的身影。

路明非从一开始被竹剑打得东倒西歪，像个没头的苍蝇般乱撞，到后来竟也能和楚子航过上几招，虽然还是被轻松压制，但他的进步大家都有目共睹。

不过，有些东西似乎很难改变。路明非的穿着依旧很“随性”，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总是歪歪斜斜，衣角像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头发更是乱得像个鸟窝，早上出门前好不容易用洗脸水定型，可一到学校，就被风一吹，瞬间恢复了原状。

楚子航瞅见了，总是忍不住打趣道：“你就不能收拾一下自己？”路明非嘿嘿一笑：“我这叫不拘小节，师兄你不懂。”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花时间，在他看来，能和楚子航一起打球、学习的时间，远比收拾外表重要得多。

学校组织文艺汇演，这成为了他们友谊的高光时刻。两人一番合计，决定楚子航拉大提琴，路明非吹竖笛，共同演奏《仲夏夜之梦序曲》。为了这场演出，在演出前两周，路明非每天放学后都一头扎进音乐教室里。“这里的节奏要再把握一下，气息要稳住。”楚子航坐在大提琴前，耐心地指导着。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又拿起竖笛吹奏起来，虽说还是偶尔气息不稳，吹错几个音，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演出那天，路明非站在舞台上，灯光如流水般洒在他身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就在这时，楚子航的大提琴悠扬响起，那熟悉的旋律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安抚着路明非，让他渐渐镇定下来。他拿起竖笛，吹奏出灵动的旋律，虽然气息微微有些颤抖，但每个音符都饱含着他的努力与勇气。

楚子航的大提琴演奏出低音部分的沉稳节奏，为整个曲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路明非的竖笛则吹奏出高音部分的活泼与俏皮，两者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营造出了仲夏夜梦幻般的氛围。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路明非和楚子航相视一笑，一同鞠躬致意。

校园里，关于他俩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在篮球场上，目睹他们配合默契，大杀四方，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有人说在图书馆，瞧见他们为了一道物理题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还有人说在学校天台，看到他们一起望着天空，分享着彼此的心事；甚至还有人传出一些离谱的谣言，说二人有断袖之癖。对这些传闻，路明非和楚子航只是一笑而过。

或许，衰仔也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