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纷纷洒洒，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晨起无朝露，不待初阳晞。
李沐辞推门而出，沐浴飞雪，在庭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其实发生这件事之后小念已经没必要再睡在自己房间里掩人耳目了，但是她没有走，自己当然也不会赶。
昨晚李沐辞没有睡着，如果换做以前的他此刻或许应该在暗自庆幸吧，就像几天前小念顶着压力将自己从幻梦阵的死局中救出来时一样，庆幸居然真有像小念这般笨的人，愿意为救一个素昧平生之人而去触怒仙人。
想到此处李沐辞不由笑了笑。按理来说他确实应该高兴，毕竟有生的希望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这次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如果小念因为救自己而出事的话，他会后悔吗？
应该会的吧。
小念今天起的比往常早些，司徒川和程楠都没有出来，不知为何。
和往常一般，两人一起对弈，一起垂钓，只是较之以前都沉默了一些。
小念从棋盘上取出两枚黑棋，置于棋盘右下角，叹了口气。
“你修行过对吗？”
“嗯。”
小念低语一声果然。
其实这很好猜，李沐辞对围棋的规则再怎么熟悉，没有强大的算力也不可能屡屡挫败小念，这说明他的灵魂力并不逊色于小念。
“是因为伤吗？”
“嗯。”
“可能恢复？”
李沐辞摇了摇头，这次确实没有骗小念，他的修为的确没办法恢复了。
“你的灵魂力量很强大，比我还要高出一筹，或许你的天赋比我还高，太可惜了。”
“你比我小一岁，单论天资的话，你应该在我之上。”
并非恭维自谦之语，李沐辞是真觉得小念的天资比他高。李沐辞如今已经十六岁而小念才十五岁。
最重要的是小念和自己所处的修炼环境不同，这个世界的天地元力比之他原本的世界要稀薄不少，小念却还是能修到同他近乎并驾齐驱的地步。
不过这也和气运有关，小念在此世的气运应该不弱，而他在原本的世界中可并非什么气运之子。
纵观整个历史长河，觉醒清戒破虚者的确应该是一个时代的领航者。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觉醒清戒破虚的他的确是天之骄子，但独领风骚的却另有其人。
即便已经身在他乡，但他至今回想起那位手执朱笔的少年都提不起争斗之心，所谓的望而生畏恐怕也不过如此了，他是真正的妖孽，在他原本的世界中，搜遍历史长河恐怕也寻不到如他那般妖孽的人。
不过在此世他觉得自己的气运不差，能遇到小念又如何会差呢？
“还能重新修炼吗？”
“可以。”
“那还挺好嘛，我之前的话仍然有效，只要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你重修之路的引路人，绝对能让你的修行事倍功半，不收钱的哟。”
“都事倍功半了我还拜你为师作甚？”
李沐辞有些无奈，才十五岁就想当师傅了。在他那个世界，收徒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若非一道之宗师，开门收徒是要被取笑的。
“我这不是想若我当了你师傅，你就没有理由离开我了嘛。”
小念小脸一红，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就说出了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很快就要分别了？
“小念，我……”
“我与你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小念赶忙打断李沐辞。
“当然不会。”
李沐辞松了口气，他还没有想好以后到底如何面对小念，也许各自安好是最好的，他的心境已经乱了，这对拥有清戒破虚的修士来说是致命的。
“真的不会吗？”
小念盯着李沐辞的眼睛，幽幽地说道，李沐辞能感觉到其间的一丝失落。
“也许可能大概没准会。”
李沐辞觉得和小念对话如同刀尖舔血一般，一不留神就可能送命。
“呵呵，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
……
傍晚，楚云照例送来饭食。
“都收拾一下吧，马上就出发。”
“出发？去哪？”
司徒川和程楠有些不明所以，不是演练剑招和幻法测试天赋吗？怎么突然要走了？
“哪来那么多问题，跟着就是了。”
楚云瞥了司徒川一眼，有些不耐烦。
“楚师兄，我……”
程楠忍不住想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活路，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但是楚云抬手打断了她，程楠也很识趣，没有不依不饶。
司徒川和程楠心中升起一抹阴霾，他们知道，所谓的收徒很可能是假的，或许此次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但他们也没有办法。
几人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很快就准备好了。
李沐辞知道，水幕生的目的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拐过几道长廊和庭院，几人终于离开了这座庄园，李沐辞回望这错落有致的古朴阁楼，不由心生慨叹，除去那座诡异大殿，这是李沐辞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第一处印记。
在这里，他遇到了小念。
水幕生已在外面等着，抬头望着星空，背向他们，手里提着仍处于昏迷的程景。
直到云层遮住月亮，水幕生方才取出一盏木制提灯，向幻梦泽深处走去。
提灯制式古朴，灯内燃的并非烛芯，而是一枚银白色的晶石。
李沐辞觉得这应该就是水幕生纵横幻梦泽所倚仗的法器，因为他发现这盏灯的气息同这幻梦泽惊人地吻合。
“跟紧。”
楚云低声交代了一句，率领众人跟在水幕生身后。
寂静的沼泽地除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外，就只有草木之上的落雪不堪重负倾泻而下以及零星的几只水鸟受惊后扑棱翅膀拍打湖面的声音。
水幕生突然停住脚步，将昏迷的程景丢给楚云，环顾四周，锐利的眼睛仿佛绽着白光，划破黑夜。
众人皆感觉到一阵阴风吹过，就连水幕生手中的古灯也晃了晃，灯光闪闪烁烁。
只见水幕生手掌凝起一团火，砸向左侧方，火焰仿佛在空中受到阻滞，瞬间爆开，将周围的积雪融化了大半。
嗤～嗤～嗤～
一团黑影化为灰烬，洒落在地上，融入雪水之中，流向沼泽水潭。
在火焰的照耀下，众人皆看见了一只只披着黑袍的鬼影，没有双脚，就那样漂浮在空中，向他们缓缓走来。
火光燃尽后，鬼影再次隐没于黑暗中，只留下一双双猩红色的眸子，泛着妖异的血光。
李沐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诡异大殿中看到的厉鬼，这些鬼影同它们极其相像，区别是这里的鬼影没有权杖，额头上也没有刻字。
“这是年。”
小念解释道。
“年？”
“嗯，这是一种诞生于阴冷死寂之地的邪祟。这些邪祟根据诞生的年份不同，或以寿元为食，或以修为为食，或以天材地宝为食，由于在新旧交替之年出现，故被称之为年。”
“凡间有过年之习俗，由于肉眼凡胎看不见这些邪祟，于是便希望通过燃放烟火炮仗制造的火焰和声响来驱赶。”
“一般邪祟很少会对凡人感兴趣，因为凡人是不符合它们口味的‘小零食’，仅有在长生之年和织梦之年诞生的会对凡人婴孩下手，吸食他们的寿元和梦境力量。”
“这些被邪祟吸食过的孩童，要么无病早夭，要么大病一场之后变得痴痴傻傻。故而凡间许多地方长辈也会在过年之时给晚辈派发压岁钱，寓意‘压祟’，希望能够镇压邪祟，保子孙后代一世平安。”
“于修士而言当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修士已经沟通了自身的灵魂，即便是低境界的修士也能看到这些年祟猩红的眼眸，在仙人境的大修士眼中，它们更是无所遁形。”
说话间水幕生扔出数十把短匕，随后数十只年祟便化成黑雾，消散于沼泽之中，只留下黑袍落在地上，被雪水浸透。
倒也有不少修士研究过黑袍，但最终的结论无一例外都是这仅仅是由普通的粗布麻衣制成的，并无特殊之处
“都别愣着。”
楚云大叱一声，左手提着程景，右手执剑冲了过去，剑光凌厉。
只见楚云身上剥离出一道光影，模样同楚云一般无二，指尖触及年祟之处，无山崩之势，有的只是轻风相拂，却能令其瞬间灰飞烟灭。
这是云游境修士的标志，灵魂化形，不同于化外境那般只能简单地做到灵魂出窍，云游境的灵魂化形拥有实质的战力，能成为本尊的助力。
尤其在对付年祟这等无形无质的邪物之时，灵魂分身有着奇效，因为这些邪祟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灵魂力量。
到了仙人这一层次，他们的灵魂力量虽然比云游境更加强大，但却不会轻易地化形了，因为相比于铸成仙躯的肉身，脆弱的灵魂无疑更加容易成为被针对的目标。
仙人本就手段通天，无需冒此风险，不如将灵魂融于肉身，直接增幅自身的力量。
“待在我身旁。”
小念轻语一声，牵住了李沐辞的手。
没办法，李沐辞如今没有修为，对这些邪祟造不成半分威胁，纯粹的肉身力量于它们而言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触之不及。
小念取出月汐，横剑推出，一瞬斩杀数只年祟，剑若有灵，于两人周边飞绕，邪物不可近其身。
这些年祟实力并不强，即便是程楠单独对上也能轻松应付，虽然数量多，但主要的压力都在水幕生和楚云身上，他们也就是在边缘收拾一些漏网之鱼。
尤其是水幕生，虽号水幻仙师，但一手控火之术却出神入化，随便一出手就能轻松收割几十上百年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