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决心要离开

陈志飞跟着周向东从公社出来,一直都沉默不语。

那封信已经寄到公社一周了,这一周老许和邓主任应该也进行了一些调查。

时间赶得很巧啊,正好是自己回南苏的空档。

陈志飞没法问都调查了谁,不过他估计应该调查了戴春玲和她妈。

这次戴春玲也被评为先进个人,他跟戴春玲再次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转正指标的竞争,凭得可不光是教学水平,还得凭人脉和手段。

为转正戴春玲使啥手段他都能理解,可利用生活作风问题整人,这就太下流了。

可都看见了,他要没回去,指不定学校又得咋传呢。

他回学校的时候正在上第5节课,陈志飞一进教室,没想到上课的居然是戴春玲,他刚到门口转身就要走。

说句心里话,他现在连看都不想看见戴春玲。

“刘老师?你咋走了?你回来就自己上课吧,4年级数学我不是很熟悉。”

身后戴春玲喊了一嘴。

陈志飞回头一看,她正站教室门口对自己招手呢。

“谢谢你戴老师,我回宿舍拿点东西,这课我自己上。”

陈志飞直接往宿舍走,现在他看都不愿意看戴春玲,这娘们太他妈恶心了。

等他回教室戴春玲已经走了。

下午第二节体育课,操场上尘土飞扬。陈志飞站在老槐树的阴凉底下,看着学生们跟着王金芳玩“老鹰捉小鸡“。王金芳扎着两条麻花辫,蓝布裤腿卷到膝盖,活像个假小子似的在队伍前头跑来跑去。

“陈老师!“王金芳突然跑到他跟前,额头上挂着汗珠,胸脯一起一伏的,“你...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陈志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有吗?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他故意往校长室方向瞥了一眼,“怎么,听说什么了?“

王金芳拽着衣角搓了搓,压低声音:“教育办找你谈话了?是不是因为昨天...“她话没说完,操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男生把排球打到了树上。

陈志飞哈哈大笑:“我能有什么事?“他故意提高嗓门,“评了先进,领导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说完还冲王金芳眨眨眼。

王金芳松了口气,可眉头还是皱着:“戴老师她娘也真是的,跑到学校来闹...“

“农村老太太嘛,“陈志飞摆摆手,“看自家闺女年纪大了着急呗。“他突然话锋一转,“哎,说起来你跟戴老师同岁吧?你娘不催你?“

王金芳的脸“腾“地红了,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小石子:“要你管!“说完扭头就跑,两条麻花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陈志飞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丫头虽然整天风风火火的,可心地倒是单纯得很。

立春那天的日头格外好,照得公社大院的积雪化成了小溪。

陈志飞捏着那张返城调令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薄薄的纸片被汗水浸得发软。

透过门缝,他看见李松林正用红笔在台历上画圈——3月15日,返校日,被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进来吧。”老校长的声音比往常更哑,像砂纸磨过枯木。案头摆着半碗凉透的药汤,表面结了层黄褐色的膜。

陈志飞把调令放在桌上,钢笔墨水晕开的“同意“二字格外刺眼。

李松林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慢慢擦拭镜片——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阳光透过窗户上的冰花照进来,在老人白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好事。”半晌,老校长才开口,喉结上下滚动,“介绍信开好了,县教育局盖的章。“

信封里除了介绍信,还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李松林站在北大校门前,身旁是个穿中山装的青年,眉眼与陈志飞有七分相似。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范招娣领读的《少年中国说》一字一句砸在陈志飞心上。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自己背着铺盖卷来到中心小学时,老校长就是用这篇文章迎接他的。

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传遍全村。傍晚陈志飞去井台打水,一路上不断有人往他筐里塞东西——范老蔫家的干蘑菇、周向东媳妇纳的千层底布鞋、王金香从对象那儿要的军用挎包......回到宿舍时,吴秀兰正对着炕上的“小山“发愁。

“这哪带得动啊......“

她抚摸着那床鸳鸯戏水的缎子被面,这是妇女主任连夜赶制的嫁妆。突然从被垛里滚出几个熟鸡蛋,每个都用红纸染得喜气洋洋——准是范招娣偷偷塞的。

陈志飞蹲在门槛上磨那把豁了口的菜刀,其实刀刃早就磨得能照见人影。

戴春玲拎着瓶“老白干“进来,眼睛肿得像桃子:“王金香对象从部队弄的,说......说给你们饯行。”

酒还没开,宋威海风风火火闯进来,军大衣上沾满煤灰:“票买着了!”

他把两张硬纸票拍在炕桌上,“后天晌午的,直达省城!”

王翠英抱着孩子跟进来,小星火眉心那颗朱砂痣红得耀眼。

她从包袱里取出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照着陈老师的尺寸改的,领口多缝了层布,耐磨。“

夜深了,陈志飞送走最后一波乡亲,发现院墙根蹲着个黑影——是范招娣。

小姑娘怀里抱着个瓦盆,里面泡着发了芽的土豆。

“老师......”她声音带着哭腔,“试验田的种子俺会照看好的。”

月光下,她光脚上的冻疮结了黑痂,像几粒丑陋的煤渣。

启程这天,全村人都挤在了公社汽车站。李松林穿了件簇新的中山装,陈志飞知道,这是老人最体面的行头——去年县里表彰先进时发的。

戴春玲领着学生们排成两排,王金香的对象开着军绿卡车赶来,车厢里装着乡亲们凑的土特产:两麻袋土豆、一坛子酸菜、甚至还有半扇腌猪肉。

“上车吧!”司机按着喇叭催促。

陈志飞的视线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周向东皴裂的手、刘国庆缺了口的门牙、王翠英围巾下的银丝......

最后落在范招娣身上。

小姑娘今天特意扎了红头绳,却忘了穿袜子,冻得通红的脚踝上还沾着泥点子。

“老师!”她突然冲过来,一头扎进陈志飞的怀里,“等俺考上大学去省城找你!”

客车发动时,吴秀兰突然哭出声来。陈志飞透过车窗往后看,只见李松林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白发在风中像蓬乱草。

县火车站比公社气派多了,水泥站台上甚至有几盏路灯。宋威海帮他们把行李扛上车厢——那床鸳鸯被面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活像个大粽子。

“三号车厢!“列车员挥着小旗喊。

陈志飞攥紧车票,突然想起三年前插队时的绿皮火车。不同的是,这次身旁站着的是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姑娘。

硬座车厢里挤满了返城知青,不知谁的口琴吹起《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吴秀兰好奇地摸着车窗的升降把手,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陈志飞帮她系好围巾时,发现她棉袄内袋鼓鼓囊囊的——是李松林偷偷塞的红包,里面装着二十张崭新的一元纸币。

“呜——”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站台上,宋威海追着火车跑了几步,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地哭起来。陈志飞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小星火挥舞的小手上,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像粒火星。

列车加速时,窗外广袤的黑土地正飞速后退,田垄间的残雪像一道道愈合中的伤疤。

“会回来的。“

他握紧吴秀兰粗糙的手,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千里之外的某个小村庄说。

夕阳西沉,列车驶向更远的远方,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