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勒城，阿加顿男爵府。
听完兰迪的讲述，男人将口中粗叶烟搁在浴缸边缘，从满缸血红水中站起，披上浴袍，说了声：
“我知道了。”
兰迪愣住，他曾预想过对方的多种态度，阿加顿男爵可能暴怒，也可能愤慨。虽然对方不可能对学院做什么出格的报复，但怎么可能如此云淡风轻揭过？
对方对家中小儿的宠爱，赛勒城日报中都有记载。
不排除怒极反笑的可能性……
“您还没听我们给出的补偿。”兰迪陪笑道。
“这是来自阿塔肯纳的血浴，我花了大价钱才搞到原理。或许你可以帮我问问克莱门特先生是否有兴趣？能以低成本永葆青春。”阿加顿系好浴袍的腰带，指了指浴缸中的血水。
是想通过贿赂改变结局？还是真的完全不在乎贤者班一事？
这就是我不喜欢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的原因，他们习惯于让别人揣摩他们的话语，故意制造交流的障碍，关键是还不能随意驳斥改变话题。
兰迪有些心烦了。
他略作思考，决定还是将话题拉回：“感谢您的好意，我会将话带到的。作为赔礼，学院为您准备了两份种植业魔法的永久专利授权，明年的贤者班名额，也会最优先为您的孩子提供。”
言毕，两份金线订装的羊皮纸便浮在了空中。
一份名为《一种基于吟唱魔法的土壤松动激活方法》；另一份则名为《风元素精准授粉系统》。
阿加顿男爵瞥了一眼，嗤笑道：
“没有人会为了一两个百分点的成本降低，就投入魔晶，改变农场的运作方式。你们这些学院派，真是永远无法理解实际生产的需要。”
“可以换成……”兰迪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摆手打断。
“不用麻烦了，就这两份，你们的赔礼我接受了。”
他又拿起浴缸边缘的粗叶烟，猛嘬了一口：“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我为什么毫不生气？”
竟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兰迪眼睛眯了眯，如同学生时代听老师讲课般等待对方的后话。这种时候，聆听就是最好的礼貌。
“莫恩·昂斯特的腿脚比你更利索，所以比你更先到达。他主动提出签署了一份为期三年的、固定的、每年高价购入四千吨小麦的协议。那家伙竟然担心我不把小麦卖给他，真是笑死人了。”
莫恩·昂斯特先生，动作还真是迅速……所以阿加顿男爵心情才这么好？兰迪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不用担心对方发怒了，这件事也算完美平息。
“化干戈为魔晶，两位的智慧真是让我叹服。”兰迪奉承道。
阿加顿摇了摇头：“不不不，在他阐明缘由后，我就想办法通知了圣火教廷。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举报，对，我举报了昂斯特家的小公主。”
兰迪错愕抬头。
阿加顿捏起一张不显眼的羊皮纸，故意放在兰迪面前抖弄了两下。
正是刚才提到的“昂斯特酒业每年高价购入小麦协议”。
“他们的酒，四成被圣火教廷消化，我想看看，假如这部分收入消失掉之后，他如何兑现这份涨价百分之二十的固定购入协议？违约金是，一、二、三……六个零啊，足足百万魔晶呢。”
破产。
这个词瞬间浮现在了兰迪脑海中。
阿加顿想要的，既不是学院的专利补偿，也不是高价卖出小麦赚取魔晶……
而是要整个昂斯特家族破产！
即便莫恩·昂斯特已经主动给出了一定程度的赔偿，但这一动作却被阿加顿反过来利用了。
有那么一瞬间，兰迪都有些庆幸，自己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
“虽然我找到了几位家长，邀请他们口述下午发生过的事情，但我想，兰迪先生您应该也看得很清楚，有关昂斯特小公主如何受她父母指使，利用神眷者身份牟利。不知您是否愿意口述一下呢？
“您将要提供的证据，对我而言十足珍贵。”
阿加顿男爵朝兰迪微微笑道，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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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祭先生，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夏莉强装镇定，往前一步，直视为首的那位白袍人。
林树则站在夏莉身后，评估着当前事态。
小女孩的嘴硬是没有用的，刚才她就已经喊出让自己“快跑”了，这几乎已经坐实了嫌疑，并且两人之间的魔晶交易也不隐蔽，下午时就被不少人看见，此时更是被直接抓到。
无论如何辩解，在对方看来，都会是夏莉·昂斯特收买贫穷的照明维系师，暴露神眷者身份谋求进入贤者班的戏码。
此时林树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件事对所谓的圣火教廷而言，究竟严不严重？
从昂斯特母女此前的表现来看，她们似乎本身就是奔着贤者班去的。
只不过是从“名正言顺进入贤者班”，变成“暴露神眷者身份进入贤者班”而已。
事情有三种可能：
一是进入贤者班本身不被允许；
二是进入贤者班可以，但是不能暴露神眷者身份进入贤者班；
三是暴露身份进入贤者班可以，但是不能是昂斯特自己主动暴露身份进入贤者班。
这三种不同的可能，代表着三种贤者院与神权之间，不同程度的对抗，不同程度的矛盾……
假设母女二人是理性的，那么从她们先前的举动来看，真实情况应当介于可能性二和可能性三之间。
刚才的白袍人语气的重点，也放在了“不是意外”这几个字身上。
“这不是合格的回答。”那位主祭，对着小昂斯特摇头道。
林树思绪飞转，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关键。
圣火教廷最在意的事情，其实是小昂斯特的虔诚！她可以进入贤者班，但是进入贤者班的目的必须要是为了自身成长，要能为教廷带去利益。
不暴露身份是最优情况；暴露身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主动暴露身份，暗含着神眷者不忠的可能性，想主动接受“来自贤者班的麻烦”，应当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那小昂斯特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这里，林树哪还能不清楚其中原委。
这小鬼，骗了我啊……说什么唯有神权才能对抗财富，但她多半是在用贤者班对抗圣火教廷吧。
瞧瞧她那心虚的模样。
林树主动道：
“今日之前，我与夏莉·昂斯特女士并未见过面，一切只是巧合。”
那位白袍主祭认真打量了林树一眼，并未嗤笑或无视林树，反而一板一眼回应道：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今天当场被收买了。”
或许是有林树分摊压力，夏莉终于缓过神来，强撑着主动道：
“并不是收买，只不过是施舍与报复，以及获知自己能进入贤者班的欣喜。
“那时我的心情很复杂，并且你们应该也看到了，他主动追上来写了一张欠条……
“这说明，这说明，我确实没有收买他！”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逻辑表述并不明晰，嘴巴有些不听使唤，索性直接给出了最重要最关键的事实与结论。
白袍兜帽中，火焰轻轻跳动。
数秒沉默后，他笑了一声：
“就算您说的是真的吧，可是，在您不主动纵容的情况下，一个魔法学徒不可能碰到您，不是么？”
夏莉·昂斯特一下哑火，眼神里的光芒都消失了。
这几乎，是这整件事的最大命门，似乎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我只是太紧张，我不懂得如何去战斗”，她低下头，声音小了许多，近乎颤抖。
先前她已经承认，自己因为神眷者身份暴露能进入贤者班而欣喜，此时无法使用“担心身份暴露没使出全力”作为借口了。
完蛋了……
恍惚间，她看见林树站到了她身前。
“欸~，这件事，你们可就说错了，我打她跟玩儿似的。
“怎么，你们不信？”
少年挑起嘴角，故意狂妄笑了起来。双手抱拳，捏动指节，发出爆豆般的节律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