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一样的月光

后来的记忆不甚清晰了,只记得一夜玩闹之后,安序珩牵着我的手,慢慢向雪夜走去。

“鹤蓝桉,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嗯。”

我呼出一团热气,在冷风中凝结成雾,脑子还晕乎乎的,路灯暖黄的光线照亮回家的路。雪瓣缓慢地落,我们推着自行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瘦长的车辙。

“安序珩,我不知道你会唱歌,还是粤语,以前怎么没听你说?”

“小时候跟父亲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就学会了说粤语,但早就遗忘了大半。这首歌还是为了今晚特意练的,你想听,我以后单独给你唱。”

这话有点奇怪,我只望着昏黄的路,闷闷地不接话。

安序珩:“你的同桌脾气不大好,他平时没有欺负你吧?”

我摇了摇头:“不会,没人能欺负我。”

“可我初次遇见你的时候……天冷了,身上的旧伤,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不疼,小伤而已。”

他停下了脚步,小声地说:“不是小伤。”

“什么?”我听不太清,停下脚步回望他。

薄雪落上安序珩的肩、发璇、眼睫,身上微妙的酒气已经被干涩的寒风吹尽了,他抬起头来与我眼眸相对,神色悲悯,久久无言。

许久,他走近我一步,低下头来细细描摹着面前人的模样,无奈又温柔地轻笑,

“我只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痛,也不要闷着一声不吭了。”安序珩伸出微凉的指尖,试探性触碰我的脸颊,“你的一切‘小事’,我都想知道。”

“你发现了?”我低下头,看着雪白的鞋面,我知道他说的是刚刚和殷凝一起唱歌的事。

“嗯,发现了。”安序珩落下手腕抓住我的左手,稍微施了些力气握紧,原本冰凉的掌心被快速捂热,他笑语中多了几分狡黠,“发现我家蓝桉唱歌很好听,应该多唱唱。”

“我看起来,不像个陪衬么?”我无意自我贬低,可群众的私语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会,你这么耀眼,我只能看见你。”安序珩的话不像撒谎,他认真地思考一番,

“天然无雕饰的样子就已经这么夺目,要是好好给你打扮一番,说不定要被星探抢去,这可怎么办……”

我被他苦恼思索的样子逗笑,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我拿出查看,才发现班级群消息又是一次99+,内容多是卡着零点发的“元旦快乐”“新年快乐”之类。唯一的响动来自一条匿名信息:

d:@鹤蓝桉,很好听,很美。元旦快乐。

淹没在无数信息中,独独对我说的这一句,仿若一团澄红的火苗,点燃了雪光下的屏幕,我不由得勾起嘴角。

鹤蓝桉:@d,谢谢,元旦快乐。

“嗯……要是能把你培养成大明星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让我做小助理,跟在你身边就好。”

闻言,我笑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安序珩的眼睫,面前人顿时愣住,一双染上绯色的多情眼直盯着我,紧张地眨了又眨。原来“暂停键”对安序珩也生效?

我轻轻触碰他的眼睫,缓缓向上,拂去眉梢薄白,轻笑道:“小助理,雪花落到眉毛上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安序珩紧张到脸上飞红的样子,转过头去憋笑憋得浑身颤抖,然后自顾自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快走啦,再不回家,安序珩都要变成雪人啦!”

“哈,好啊你,也学得拿我打趣了,别跑!”安序珩推着自行车追上我,两个人孩子气地在雪地奔跑、打闹。

“蓝桉,元旦快乐。”

穿过寒冷冬季,一路月光,向温暖的家去。

——

一样的月光,

其实看得我越来越心慌,

怎么你留下最真实的回忆,

都是提醒我失去的声音,

一样的月光,

已经照不亮未来的形状,

wo能回来吗我的爱,

让疯狂的爱情占据我的窗。”

我恹恹地抬眼盯着面前人,言语中毫不掩饰嫌恶之意,“殷凝,你就非得唱这首?”

女人风华正茂,听我一骂,不恼反笑:“鹤总,我记得当年,你和我一起唱的这首歌,当时不是挺开心的?”

又一年元旦,恰逢公司上市一个月后庆功宴,聚餐过后,员工们又拉着我来KTV庆祝。

“庆功宴怎么能少了老板?来嘛,来嘛!”

拗不过,我只好跟着去。殷凝却唱了首踩在我雷区的歌开场,曲尽后,凑到我跟前琢磨我的反应。

我不爽地抬起高跟鞋,用脚背轻踹了殷凝一脚,“你是不是太闲了?那就去把第三周的销售方案做了,今晚交给我。”

“老板,现在已经11点了……你听曲思人,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吧?”她笑得魅惑,对男人用的面皮也往我身上使。

我回想到十一年前,歪着头看她那副笑语盈盈的样子,“殷凝,从前我觉得你是孤傲清冷大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对谁都如此谄媚了?”

殷凝被气得眼角一跳,但还是维持着颤抖的笑脸:“呵呵,鹤总说笑了……”

看她气得不轻,我心中爽快不少,眼角浮现出点点笑意。

“所以,你还没忘记他是么?”殷凝的脸上没了笑意,浮现出难得流露的悲悯。

“我早忘了。”悲悯?我不需要。

她看着我,平静叙述:“一个月前,你差点死掉,第二天又如常出现在发布会。”

“谁告诉你的,焦怀柔犯不着跟你说,梁启文更不可能……”

“秦幽明,”她眉眼低了低,“他告诉我的,让我看好你,呵。”

“……”我静默无言,突然很想喝酒。

“戒烟吧,鹤总。”

“那就给我倒一杯,什么都行。”

“好。”

一口威士忌下肚,混沌的思绪反而清醒得多,我靠着椅背,看员工们玩闹。

“祝我们华鹤企业做大做强、越来越好!元旦快乐!”

“做大做强!元旦快乐!”

从一贫如洗到企业总裁,我花了十一年。此刻突兀地想起,当时似乎是因为某件价值几千的“老头衫”?

“d”……又是谁?

——

[12月27日:

直觉告诉我,不能让蓝桉一个人去什么混蛋团建,会被抢走。

我没有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没有。

她简直是块木头!

她还是个孩子,我比她大两岁,她还是个孩子,我比她大两岁……(此处重复)]

[12月31日:

冻伤了,喝酒能暖、活血。但似乎喝多了。

她听见我唱歌了,一定是喜欢的。这几天晚上,福福天天听我小声唱,都听厌了。

她第一次摸我的脸……她碰我了,她碰我了!她是不是开窍了?好像没有。

算了,不急,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新年呢。

元旦快乐,我的乖女孩,我的,大明星。]

指缝太宽,岁月太瘦,我笑侃安序珩笔下种种少年思绪,他实在是个明明白白的笨蛋。想必挤在狭小的书桌前,笔杆在指骨间流畅地转了几百个圈,另一只手撑着脑袋,一会儿苦恼地抓头、一会儿又高兴地傻笑。终于被一晃夜风激醒,想起来绕到窗边关上玻璃,惊觉这元旦初雪还在细细簌簌地落,便扫下窗沿的积雪到掌心,用紫红发僵的手搓出两个雪人来,一大一小并排放上窗台,次日一早兴致勃勃地喊我来看这元旦惊喜。

可我的爱人,年年月相同,我们却没有那么多个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