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我一指头

赵珏飞到迎春身后，伸出爪子，点了点她的右耳。

确实碰到了，但没有任何触感。

怕还是精神力不够。

迎春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见坐在右边惜春正在念诗，便又低头想诗。

赵珏又点了点她的右耳。

迎春先是疑惑地看向右边，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次低下头。

然而耳朵上却再次传来什么东西的触碰感！

她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

此刻众人都已经作了诗，见她如此，宝玉笑道：“二姐姐不许糊弄，趁早作了诗来，不然就罚酒一杯。”

迎春才只十岁大，这时心里害怕，只顾往探春身后躲。

探春笑道：“我知二姐姐为难，但这会子躲也不中用了。

既然是大家定的规矩，好歹作一首出来。”

说完，见她仍躲，众人便不由好笑。

皆因大家都知她素来懒于诗词，但平时也能应付几句，今日这样，倒是奇怪。

迎春生性懦弱，又不敢麻烦别人，见众人不信，也不再说。

可一想到喝了酒，回去难免又是一顿苛责，她又有些忧心。

她摇摇头，心道：“罢了，总不能为我一人，搅了姊妹们的兴致。”

这样想着，便要开口认罚。

然而这时手掌中却又传来那异样的触碰。

她先是一惊，待要缩手时，却察觉那触碰好似是在她的手心写字。

“石？

石狮？

石狮子？是石狮子大神显灵！

大神要赐给我诗句了！”

想到刚才自己对大神不敬，她立即有些害怕，于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石狮子大神在上，请饶恕小女子冒犯。”

想了一下，她又低头道：“若是不能饶恕也……也行，小女子不敢奢求。”

此刻赵珏就飘在她嘴边，听到她的话，不由好笑，慢慢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好”。

迎春一愣，随即面露惶恐之色，想到大神在自己手上写字，一时紧张得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

黛玉见迎春躲在探春后面叽叽咕咕不知在干嘛，便打趣笑道：“你们别忙，二姐姐想是有了好的。”

宝玉摇头道：“古今名句，天然偶成，若这般斟酌，断然不是好的。”

宝钗笑道：“若是好的如何？罚你三杯吗？”

宝玉一拍胸口，豪气道：“若是好诗，便是再多三杯又如何。”

探春没好气道：“想必你是图这绍兴酒好喝，正好就着这个由头多喝。”

众人都笑。

这时迎春缓缓站起，红着脸道：“我有……几句了。”

宝玉奇道：“哦？二姐姐快快念来。”

黛玉、宝钗几人也都看着迎春，等着她开口。

迎春一边感受掌心的笔画，一边有些不确定地小声念道：“墙……角数枝梅。”

宝玉听了这一句，不由对探春得意笑道：“如何？单听这一句，今日我这酒是不用罚了。”

黛玉道：“忙什么，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

宝钗几人虽也连连点头，但一向知道迎春的诗词水平，心底并不认为底下会有什么好的，只是附和黛玉说笑而已。

迎春右手垂在身侧，掌心向外，感受着赵珏写的字，又念了一句。

“凌寒独白……独自开。”

此句一出，宝钗几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

尤其是黛玉，更是若有所悟。

因是寄人篱下，虽有贾母庇佑，但因病请大夫、熬药、要些人参肉桂已是闹得天翻地覆。

若多要什么，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嫌她不知进退。

是以她对自己的身份异常敏感，加之才华横溢，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行事自有一番孤傲自矜。

岂不是正应了这句“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迎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但等她念完，宝玉几人便都愣住了。

黛玉又从头把诗念了一遍，赞叹道：“不惧严寒，傲然独放。

用词虽朴素，但平实内敛，自有深致。

反比我们张扬外露的有格调。

二姐姐这一首，胜我数倍。”

宝玉道：“哪有如此之夸张。”

黛玉郑重道：“数倍乃至数十倍。”

宝钗点头道：“我也自愧不如，先前竟就小看了二姐姐。”

探春笑道：“二哥哥，你这次可是输了。

不过不用吃六杯，只三杯好了，免得老太太、太太担心。”

惜春诧异地望向迎春，嘟嘴道：“二姐姐先前和我差不多，今天竟甩我一大截，莫不是先前拜的石狮子显灵了。

我常说这些神仙是灵验的，刚才竟就忘了也跟着拜一拜。”

迎春脸上又是一红，讪讪笑着，也不说话。

黛玉道：“二姐姐这首诗极好，可否让我抄回去慢慢欣赏。”

迎春还没说话，宝玉抢着道：“这里没有纸笔，等我去拿。”

探春道：“二哥哥怎还亲自去，且喝了酒，慢慢让他们送来就是。”

宝玉笑道：“等他们拿来，林妹妹该等得着急了。”

黛玉听了，心中一暖，正待说话，贾蓉过来对宝玉道：“二叔，我父亲请二叔说话。”

宝玉心中不悦，又不好拒绝，只得对黛玉道：“妹妹等我回来替你写。”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一定等我回来替你写。”

黛玉道：“记下了，你快去吧。”

等见了贾珍，双方见了礼，贾珍急道：“宝兄弟，有个要紧的事请你帮忙。

后天太上皇摆宴，请了许多世家子弟，又要各人写诗词助兴。

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会这个。

所以请你来，写上一首，我拿去应付一下。

好赖，不能让人笑话。”

宝玉想把自己刚才的诗作拿出来，听完贾珍这最后一句，又有些犹豫。

“倒是有一首，是刚才……”

“兄弟快写了来，我先记下。”

赵珏挂在迎春身上随众人游了一会，尤氏的丫鬟过来，说是宝玉吃醉了酒，已在秦可卿房里睡下了。

贾母便留了王熙凤以及众丫鬟在这边照顾宝玉，自己领着迎春等人回了荣国府。

赵珏懒洋洋地飘在迎春头顶，见迎春三人随贾母用了晚饭，然后又跟至王夫人处请安。

及至掌灯时分，赵珏跟着迎春回到三间小抱厦最东一间。

“这就是少女的闺房啊。”

他向前凑去，飘在空中好奇观望。

丫鬟绣桔倒了茶来，“姑娘，走了一天了，喝杯茶吧。”

便在此刻，忽听一阵脚步声，一胖大嬷嬷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迎春的胳膊，饿狼般扯到跟前闻了闻。

“今天他们没罚你吃酒？”

迎春的胳膊被她抓得很疼，又闻得她口中满是酒味，不由惊惧，却不敢挣脱。

等她松手，才退了一步，低头道：“我作出了诗，因此没罚。”

说完，又小声念了一句“大神勿怪，小女子暂且拿大神的诗来用用，请大神见谅”。

王嬷嬷哼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坐下，将绣桔倒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半，“就作出来，也不过是马马虎虎。

不是我多嘴，你既没有这本事，便该少去和他们混玩。

一来给我省些事，二来如今这府里二老爷当家，他们必有些轻视你。

何苦去上那高台盘子，讨没意思。”

她啰啰嗦嗦说了许多，大丫鬟司棋早听得不耐烦，便上前道：“天色不早了，妈妈也早点歇着吧。”

谁知王嬷嬷一把甩掉司棋的手，“怎么！姑娘还没说什么，哪里就轮到你来赶我了！

你别仗着你姥娘王善保家的撑腰，就眼里没人！”

绣桔端茶递到她面前，劝道：“妈妈别生气，司棋姐姐也不过是……”

她话未说完，王嬷嬷抬手一挥，手腕上金镯子撞碎了杯子，瓷片割破了绣桔的手指，立刻流出血来。

司棋气得跳脚，正待再说，却见迎春不知从哪里拿了本《太上感应篇》看起来，顿时泄了气。

王嬷嬷得了势，叉腰道：“怎么，你……”

话才出口，忽然“哎呦”一声，却是自己的眼睛不知被什么狠戳了一下。

她疼得龇牙，还以为是飞虫之类的东西，正揉着，另外一只眼睛也被戳了一下。

“什么东西？！”

她越想越是不对，忽地心头一颤，惊恐道：“有鬼……有鬼啊！”

说完吓得扑倒在地，没命地爬了出去。

司棋和绣桔哈哈大笑。

“疯婆子遭报应了！”

迎春却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正与飘在她头顶的赵珏来了个脸对脸。

只不过她根本看不到罢了。

“司棋，你去给绣桔敷上金疮药。”

司棋应了一声，扶着绣桔退出去了。

迎春赶紧跪地，连磕了三个头，轻声道：“石狮子大神，是您老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