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菱

特色川味虽好。

梅翰林却吃得毫无滋味。

他心中好奇,便去了五柳居书坊。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却是惊得目瞪口呆。

面前哪有什么书坊,分明是菜市场一般。

四面全是人,根本看不出哪是正门。

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被海浪一般的人墙挤了回来。

接着便有一个声音骂道:“挤什么!到后面排队去!

他正要说话,却听前面一个人大声喊道:“报纸出来了,大家快抢呀。!”

汹涌的人墙如海浪一般朝前拍打而去。

梅翰林吓了一跳,正要往后躲,却被谁的脚绊到,顿时摔在地上。

他用手去撑地的时候,又被人踩了两脚,立刻疼得“哎呦”连连。

这时有一人从最里面冲出来,高兴地喊道:“我抢到了!”

梅翰林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又是一怔。

面前这人浑身脏兮兮的,离得老远就闻到一股恶臭。

这是一个乞丐!

乞丐认识字吗?

他心头冷笑。

看来是五柳居故意雇了许多泼皮乞丐来争抢报纸,营造一种火爆的假象。

然而下一刻,那乞丐又喊道:“谁要这报纸,三十文!”

梅翰林错愕万分。

他这是在倒卖?

果然,远处随即冲过来三个人。

“人家五柳居才卖二十文,你竟然给加了十文!也太黑心了吧!”

“你不买可以自己去抢去!”

“给我!我要了!”

“等等!我也没说不要啊!”

看着几个人争抢不断,梅翰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忽然,一队士兵围了过来。

二话不说,直接把门前众人推到一边。

“让开!”

“不想活了你!”

众人不敢和他们争,赶紧退到两边,让出路来。

梅翰林仔细看了看,立即认出来。

这些是西城兵马司的人。

只见他们到了书坊门口,胡乱抱了许多报纸,又扔下一块银子,转身就走。

这些人也是来买报纸?

是了,他们肯定是冲着那蒸汽船的内容来的。

他们自己应该是不看的,必然是给别人买的。

给谁呢?

兵部?工部?还是别的什么人?

梅翰林越看越是心惊,好久才离开。

而在人群中,一人见他离开,默默跟了上去。

弘德殿。

天佑帝正在习字。

许久,他才开口道:“他还去了什么地方?”

“从五柳居离开后,他便回家了,并未去别的地方,也没再见别的人。”

天佑帝道:“兴庆宫那边有何动静?”

“两位阁老去过那边。

太上皇赐了长白山人参。”

天佑帝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半晌,才又在纸上写了个“静”字。

“玉清先生的身份查明了吗?”

“贾家的人全不知道,贾迎春对谁也不肯说。”

“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些手段。”

“奴婢也是这样想,不过若是用了手段,那玉清先生说不定因此隐匿,皇上便少一可用之人。”

天佑帝沉吟不语,又道:“那几家的人送进来了吗?”

“各家都送了人来,已经安排在延福宫了。”

“每个人赏赐锦缎二匹,去吧。”

不一刻,延福宫。

贾元春看着手中的《文心万象》,心底的惊讶难以言说。

与之前那个冒充的报纸相比,这个正版的果然是有藏头文字在的。

她不敢置信,又细细看了一遍。

在那《蒸汽船》一篇的文章里,赫然隐藏着“雨村顺天”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雨村是谁?

自己好像并不认识……

等等!

自己还未进宫的时候,好像从父亲那里听过这个雨村。

是什么地方呢?

好像是……父亲的书信。

对了,父亲和林姑父的书信。

林姑父说是给林妹妹请了个老师。

那老师似乎就叫贾雨村……

那这顺天是什么意思?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顺天府”三个字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雨村顺天”的意思是贾雨村升任顺天府?

是了,记得父亲说过,这贾雨村原是进士及第,先任知府,后因为贪污徇私被革职的。

这样说来,这次的预言是贾雨村会起复,然后升任顺天府。

她暗暗心惊。

第一次的“大姐贤德”虽然还未完全实现,但自从这预言出现,自己便从女史升为才人。

至于这第二次……

她隐隐感觉,恐怕也会成真。

静安居士和这玉清先生……

到底是谁……

真的是贾家的人吗?

******

荣国府。

宝钗把五柳居的事情说给众人听以后,宝玉当即拍手笑道:“好啊,二姐姐的词作如此受欢迎,这下那个梅翰林该没有话说了吧!”

探春也笑道:“还不止呢!

听宝姐姐说,那些人还在书坊门口大声贬低梅翰林的诗词。

想来他若是知道,鼻子都会气歪了。”

众人尽皆哈哈大笑。

宝钗又道:“二姐姐的报纸火了,倒是苦了五柳居书坊的掌柜和伙计。

你们不知道,如今每天都有人守在书坊门口。

他们这边刚把报纸印刷出来,那边就被人抢去了,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呢!”

赵珏听了,便让迎春问问现在的销量。

宝钗道:“他们实在太忙了,也只知道个大概。”

众人都望向她。

宝钗道:“这三天的时间,来买报纸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五柳居书坊印刷速度跟不上,所以也只卖了六千份左右。

买报纸的人有一部分还买了《静安居士》诗集,所以整体的收益还是非常可观的。”

探春好奇道:“大概有多少银子?”

宝钗道:“报纸二十文一张,总共二百六十两,加上诗集,这几天一共一千五百两。”

宝玉听得头大,拉着香菱到外面说话去了。

探春道:“六千多份报纸才只二百两银子吗?”

宝钗望向迎春,“二姐姐,这诗词毕竟是你的心血,要不要涨些价钱?”

探春忙问道:“那梅翰林的《雅音汇编》是如何定价的?”

宝钗道:“五百文一份。”

探春咋舌道:“比咱们的贵这么多!”

“毕竟是官办报纸。

又是卖给文人的。”

赵珏微微一笑,只靠卖报纸自然是挣不了多少钱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望向正和宝玉说话的香菱。

这才是自己现在的目标。

如今迎春已不是当初的小透明了,又和她相处了好几天,彼此都熟悉了。

若是让迎春预言一下她的命运,想来她即便不全信,多少也能在她心中埋下种子。

等宝玉等人离开,赵珏便让迎春支开素云,只留香菱在屋中。

他略微一思考,便决定直接给香菱来一剂猛药。

于是先让香菱坐下陪迎春下棋。

蓦地,迎春开口道:“香菱,你父亲是姑苏甄士隐吗?”

香菱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道:“姑娘说什么?”

迎春看着她的眼睛。

“你的父亲是姑苏甄士隐老先生吗?”

香菱张大了嘴巴,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中又满是茫然。

“姑娘,我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

她说着说着,忽地流出泪来。

迎春道:“你没问过薛姨妈吗?”

见她一脸迷茫,迎春又继续道:“或许他们知道的。”

香菱愣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姑娘,求姑娘行行好,别说了,我不想问,我害怕。”

赵珏还想再继续说,见她已经哭成泪人儿,心中着实不忍。

正想算了,忽觉秦可卿的光点有异常,便和迎春说一声,快速切到秦可卿这边。

“哗啦!”

突然出现的火光吓了他一跳。

他赶紧飘到高处,见是秦可卿灵前的火纸烧了起来。

接着便听下面哭喊一片。

原来是秦可卿发引吉时已到。

只见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

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期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

赵珏哼了一声,贾珍为了充门面,竟然还是给贾蓉买了个龙禁尉候补。

再看一应执事陈设,皆是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

一女摔丧驾灵后,送殡队伍启程往铁槛寺。

赵珏停在原地不动,想看看脖子上的红绳会不会动。

谁知随着秦可卿的棺材向前,他还是被扯着向前走。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

赵珏好奇看过去。

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

赵珏之前就知道所谓的四王八公。

如今正要好好看看,然而那祭棚里除了一个穿白色蟒袍的,再无同样妆扮的人物。

看来这位应该就是北静王水溶了。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

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

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

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

等见了宝玉,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

于是他又看了贾宝玉的玉,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与宝玉带上。

他看向贾政,笑道:“那位静安居士想来就是令郎了。

非是小王在世翁面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贾政先是一愣,看了看贾赦。

他有心要解释,但一来迎春的闺名不能外泄,二来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

赖藩郡馀祯,果如是言,亦荫生辈之幸矣。”

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资质,想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极矣;

但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

今小王见那《文心万象》上《西游释厄传》,故事虽新奇,然终究不是正道。

昔小王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

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颇聚。

令郎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

贾政听到他说什么《文心万象》、《西游释厄传》,简直是一头雾水。

但此刻又不好多问,只能躬身称是。

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此系前日圣上亲赐蒋苓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

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

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

等水溶离开,贾政立刻瞪着宝玉道:“孽障!你又作了什么祸!”

宝玉唬得骨软筋酥,支支吾吾说不话来。

正巧贾珍这时来寻贾政有事,宝玉这才躲过一劫,赶紧去寻王熙凤了。

赵珏被秦可卿的尸体拽着,眼见到了铁槛寺。

他见精神力消耗得太快,又见这边没有别的事,便切到石狮子这边。

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又切换到迎春这边。

他还未看清周遭的情况,便听见一个哭声。

香菱?

她怎么还在哭?

赵珏点了点迎春的右手,然后问起这里的情况。

迎春会意,拉着香菱的手道:“她是如何跟你说的?”

香菱抽泣着,好一会才说道:“我听了姑娘的话,虽然心里想着不该再问身世的事情。

但是听到姑娘说出父亲的名字,总觉得有些印象。

不知怎么的,我就找到我家姑娘……”

赵珏心头一动。

她果然去问了!

香菱哭道:“我问她可知道我的身世。

我家姑娘说……

她说她那时还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又说让我不必问询,白白增添许多愁苦。”

赵珏继续给迎春写字。

“所以她大约是知道一些的。”

香菱点点头,“姑娘还说,让我不要去问夫人和我家大爷,免得惹出事来。”

迎春感受着赵珏写的字,继续道:“那年,你只四岁。

元宵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霍启看护不当,而被拐子拐走。

养大后原是卖给金陵公子冯渊,中途却被薛蟠看上。

为此,薛蟠打死冯渊抢走了你,宝钗给你起名叫香菱。”

香菱听完,哭得止不住。

迎春道:“你虽可怜,却也是个自私的。”

香菱抬起头,泪眼蒙蒙,看着迎春。

迎春叹了口气,“你只顾自己,可曾想过,你父母为了寻你,整日以泪洗面。

你父亲心灰意冷,出家去了,你母亲年事已高,却还要靠给人浆洗衣服换几个钱勉强度日。

即便如此,她如今却还在四处寻你。

你说,你可忍心吗?”

香菱哭得几乎死过去。

好久,她忽地擦了擦眼泪。

“姑娘,我母亲在哪?我要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