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齐从西暖阁回到文华殿时,太阳已经悄悄升到了头顶正上方——此时已是正午时分。
刚踏入殿门,目光便落在了候在一旁的董平身上。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当他看到董平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
“那两人当真下得了手!”董平见到主子第一面就开始吐槽,“都按照殿下要求办好了,呐……”
他指了指书案底下的那个大包裹。
朱齐弯腰掀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但见其中物事排列齐整,他满意地拍了拍董平的肩膀,说道:
“不错!这次若能成事,先记上你一功!”
董平至今不知太子购买这些胭脂水粉有何用意。
他原以为主子要赠予给那两名刺客,虽说那梁月季确有几分姿色,可如今两人都成了“独耳娘子“,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美人二字了。
只见他躬身施礼,说道:
“小的哪敢妄图什么功劳,能为殿下分忧就心满意足了~”
董平虽嘴上说不要功劳,但青肿脸上浮出的得意神色出卖了他。
“别的先不管,先用午膳再说!”朱齐看到殿外已经是正中的太阳,还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上午只喝了几口茶而已。
听到太子要用午膳,向来机灵的董平迅速走到殿门口,朝外面挥了挥手。
只见江昊、杨智元两名侍卫从外面走了过来,腰间都系着水囊,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昨日没有准备,今日小的特地从内官监借了一辆独轮推车,就停在殿外!”董平转身回来禀报道。
朱齐见状不禁摇头苦笑——这家伙这是已经准备好再次洗劫尚膳监,连人手、工具都准备好了。
“咳~今日不去尚膳监了!”朱齐清了清嗓子,想起方才在景泰帝跟前挨的训斥——那份弹劾之事。
虽则景泰帝每次见他必定批评,朱齐早习以为常。
但是以储君的身份,每日都这么招摇过市,终究有失体统。
况且,自己已具备验证方法,纵使还有宵小欲行那下毒之事,他也可以察觉清楚。
见主子招了招手,董平满腹狐疑地走到近前。
“你等前去尚膳监安排午膳,将那膳夫、御厨、传膳宦官和尝菜宦官名字都打听一遍,”朱齐郑重其事地对他叮嘱,“千万核对清楚,不可有半点疏漏!”
“遵命!”尽管疑惑,董平仍然躬身领命。
这小宦官边走边暗自嘀咕:
“自从那夜遇刺之后,殿下倒是愈发谨慎了,今日要查问这膳夫们的底细……
不过,比起昨日那般明火执仗地去尚膳监取东西,今日这般查访,到底还是体面些。”
强行想通之后,他脚下速度加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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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监提督太监值房内,气氛逐渐凝重。
王诚立于案前,尖锐的嗓音却已如刀锋般划破寂静:
“奉陛下口谕,抽调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四营精锐,全副披甲,配齐火铳、神机箭。”
值房内众人闻声低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王诚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众人,最终钉在协理太监郝义脸上,一字一顿道:
“南宫增派守卫二百,东宫一百,东、西华门各驻两哨精兵(每哨三百至五百人)——明日午时前,必须到位,违者以抗旨论处!”
“属下遵旨!”协理太监郝义立即伏地叩首。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这次调动规模达上千人马,看来需要连夜安排。
作为王诚的心腹,时常与腾骧四卫指挥使打交道的他,早已习惯处理这类机密军务。
不知是景泰帝对内廷的掌控极弱,或者是敌人的手眼通天。
紫禁城内,从无真正的秘密。
不多时,消息便传到了斜对面团营值房内,御马监监督太监兼提督团营——刘永诚的耳中。
他与曹吉祥一道提督团营,排名在曹吉祥之后。
这位五十二岁的老太监经历过沙场洗礼,通过这个兵马调动,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在大腿上轻敲,心中暗想:
“突然增兵南宫……莫非陛下认定那夜行刺太子事件乃太上皇所为?要对他不利?”
他想起当年在漠北追随英宗征战的岁月,又想到如今南宫那位被软禁的太上皇,不由得暗自握紧了拳头。
作为御马监的二号人物,却被排除在这次重要军务之外,这其中的意味深长。
他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自己完全误解了王诚的用意。
御马监直属的四卫营乃天子亲军,常年戍卫宫禁,调动无需经兵部、五军都督府层层审批。
而团营兵马不同,稍有动作,必惊动外朝,所以王诚此事并非刻意绕过他。
“若陛下真要动太上皇……”
刘永诚缓缓抬头,望向南边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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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偏殿内,尚膳监的午膳已由一队青衣宦官鱼贯送入。
十二道漆木食盒次第开启,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在紫檀木方桌上依次排开,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香气在殿内迅速扩散开来。
太子朱齐早就端坐在了这方桌前,明黄团龙袍袖下的手指微微收拢,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御膳,肚子的饥饿到此时感觉愈发明显——他昨日仅啃了几口冰冷的烤羊腿。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将方才逐一核验过的传膳宦官名册又默诵了一遍,张顺、李德、王福......
每一个名字刚才都已经和他们腰间的乌木牌仔细比对过。
经过这番犹如朝仪般严谨的餐前核验,那脑中视频依然没有触发任何预警。
这反倒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挥手屏退董平和传膳宦官等人后,朱齐终于放下矜持……
不多时,案上的美食便如风卷残云般去了大半。
唯有那些等待收拾盘子的尚膳监宦官们三三两两聚在殿外,不时朝殿内张望,交头接耳地嘀咕着:
“奇了,太子殿下怎的连咱们这些粗使的名姓都亲自问得这般清楚?”
“嘘!”一名装作懂得很多的宦官悄声说道:“或许是要给我们封赏了吧!待会儿大家进去手脚可都麻利些儿……”
另外一个小宦官嗤笑了一声,“或许是这位在防着咱们呐,听说前日里殿下可是收了惊吓……”
听闻皇室秘辛,大家都来了兴趣,挤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