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发

姥姥在前方带路，带着李逍遥和赵灵儿来到一座开阔的宫殿之内，侍女送上茶水点心，岛上的点心是李逍遥从没见过的精美糕点，而茶水香气馥郁，全都是极为可口之物。

李逍遥已经一两天没吃没喝，因为心情太过紧张而完全忘了饥渴，乍然看见这么多精美的食物，当即感觉极为饥饿，也顾不得礼数，抓了就狂吃大喝，还差点噎到。赵灵儿赶紧拍着他，给他茶水喝，说道：“别急，慢慢来，别噎着！”

李逍遥狂灌了好几口甘醇香美的茶水，这才好像活过来了一般，松了口气道：“我已经一两天都没吃没喝了……难受极啦！”

姥姥不以为意，道：“岛上吃的多的是，别客气！”

李逍遥道：“您又给吃的又给喝的，总算把我当宾客看待啦！姥姥，您还以为我是奸细吗？”

姥姥脸色凝重，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灵儿说她身受重伤，只是在强撑着，看来果然是事实。只不过姥姥太过高强，对付李逍遥还是绰绰有余。

姥姥叹道：“小子……你的功夫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但根骨颇佳，若是能遇上良师，应该很快就能成为武林高手，就像当年的逍遥大侠一样。”

赵灵儿道：“他就是逍遥哥哥，我知道他是的！”

姥姥道：“他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灵儿，我这身子在去年就该化为腐朽，硬是撑到今天，还不知道是否有明日！若是我走了，你可怎么办？我不能辜负灵月宫主以及巫后的托付，就算我化为灰烬，也要保住你这一脉圣血，不能任其断绝！”

赵灵儿听了，顿时就红了眼眶，道：“姥姥您别胡说，您只要静养，一定就会恢复如初的……”

姥姥说道：“别做梦啦，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

姥姥喘了口气，撑住拐杖，继续说道：“李逍遥，你是否真心喜欢灵儿？”

姥姥竟问得如此直接，赵灵儿的脸登时红透了，害羞地低头不语。李逍遥也是一阵羞赧，但他毕竟生性豪爽豁达，朗声道：“对，我喜欢灵儿姑娘！就算您觉得我这样说，冒犯了灵儿姑娘，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把话给收回来！”

赵灵儿激动欢喜，握紧了拳，眼中含泪地看着李逍遥。

姥姥点头，竟然没有动怒，反而说道：“原本我担心你是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是苗人的奸细，但是……方才你在地牢内对我说话时，态度诚恳，也没有抱着算计的心思，确实称得上君子。我把灵儿许配给你，你往后就在这仙灵洞天内修炼，我让你在几个月内成为一等一的仙术高手。你要代替我保护灵儿终生，你办得到吗？”

姥姥这番话，大出李逍遥与赵灵儿的意料，两人都傻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姥姥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李逍遥连忙道：“我愿意，我愿意，我当然一万个……不，一千万个愿意！但是……”

姥姥一听还有个“但是”，不禁怒道：“你言不由衷，还想找理由逃走？”

李逍遥道：“不，能与灵儿姑娘成亲，有谁想逃走？怕是刀山火海都有千万人争着过来！可是结婚拜堂这种事，难道是我几千万个愿意就成的吗？也要看灵儿姑娘……愿不愿意啊！”

李逍遥说到拜堂成亲，自己都有点害羞，不敢多看赵灵儿一眼。赵灵儿其实也是一样，转过了脸，整张脸和脖颈都羞红了。

姥姥看了两人一眼，道：“灵儿等她的逍遥哥哥都十年了，怎会不肯？虽然来的不是当年的那个逍遥大侠，而是个……是个……唉！”

李逍遥老大不服气，闷闷地说道：“您这是什么话？就算你们说的那个人真的来了，他也是个三十几岁的人，早就成家立业，还有孩子了，灵儿姑娘岂不是要当二房？这成什么体统？”

姥姥皱眉道：“你还真能说！既然你愿意，那你就得发下毒誓，终生留在仙灵岛陪伴灵儿。我不但可以做主，成全了这桩婚事，还会把所有术法、秘籍倾囊相授，此后你就是仙灵岛的主人。”

李逍遥几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又想到万一婶婶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李逍遥连忙道：“若灵儿姑娘愿意，我自然不用说了……我现在马上回去禀报婶婶，然后带婶婶过来，让婶婶看到我完婚。她一定高兴得又可以多活二十岁了！”

不料姥姥冷然道：“你们今晚便成亲，不需要回去禀报谁，闹这等虚文。”

李逍遥吃了一惊，道：“婚姻乃是终身大事，怎能敷衍草率？当然应该要禀报父母长辈，择定良辰吉时，三媒六聘……”

姥姥气愤地以拐杖重重敲击了一下地面，斥道：“哪儿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规矩？我看你根本是在成心拖延时间！”

李逍遥真的感觉很困惑，转头看一旁的灵儿满脸惶恐，好像有很多话想问，但又怕给李逍遥造成困扰，因此虽然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她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赵灵儿这般体贴且识大体，更让李逍遥心疼。

李逍遥转头对灵儿道：“灵儿姑娘，你也知道我婶婶的病情严重。如果我在此成亲，可能在我们拜堂之时，她就已经丧命，我也成了极为不孝之人，你能够嫁给一个不顾至亲、无情无义的人吗？”

灵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是……你真的不能回去。”

李逍遥一愣，正要追问，灵儿就继续说道：“因为你只要离开仙灵岛，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岛周围的那些迷雾就是记忆的结界。一出结界，你就会忘了岛上的所有事，又怎么会记得我们的……我们的婚约？”

李逍遥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为何姥姥就是不许他回去。李逍遥连忙问道：“结界可以解除吗？”

赵灵儿摇头道：“设下结界，是为了保护仙灵岛，只有我师父有能力设下这样的结界，光是有个破绽，都会引来入侵者的觊觎，何况是撤销结界？这等于让仙灵岛暴露于外，拜月教一定会来灭了这个岛，届时仙灵岛上将成为修罗地狱，无人可以幸存！”

李逍遥想到上次造成姥姥重伤的入侵，顿时明白了严重性。

姥姥沉声说道：“没错！李逍遥，拜月教有各种邪术，我们这岛上所有的人联手，也无法与他们对抗。海上结界是最重要的屏障，绝不可能为了你婶婶一个人，将之撤除！”

李逍遥急得跳了起来，说道：“既然我不能出去，那……那我婶婶岂不是只能等死？”

赵灵儿无奈，看到李逍遥那么着急，她心中也不好过，如今他们面对着两难的局面，怎样都不能两全，势必要牺牲一方。

李逍遥脑子动得很快，连忙说：“还有个法子，就是之前灵儿给小虎仙药的法子。我们可以找人把药送去！”

姥姥冷冷地说道：“我们要是离开了仙灵岛，也会失去记忆，你说能派谁去？”

李逍遥急道：“你们不是给了小虎仙丹吗？”

赵灵儿说道：“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结界边缘，我才能投递过去，你来此将近一天了，恐怕送你来的那位大哥已经折返，我们还能把紫金丹交给谁送去？”

姥姥说道：“没错，何况如今拜月教徒密切地寻找仙灵岛，上次还真的登了上来，我们只能行事更加隐秘，不可能再跑出去，自暴行踪！”

李逍遥一听所有的方式都被否决了，这根本表示婶婶死路一条，急得喊道：“那我不成亲了，我不成亲，我要回去救我婶婶！”

赵灵儿明白这是情义所系，她不能阻止李逍遥有这个心，可是一听李逍遥说不成亲了，仍心头一刺。她极力忍住眼泪，就怕让李逍遥不舍不忍，而更受煎熬。

姥姥冷笑道：“你若不娶灵儿，那也成，我现在把你打死，以免留下后患！”

姥姥又举杖作势要攻击李逍遥，李逍遥连忙道：“等一下！如果非要我娶灵儿不可，还有个法子……我带她离开这里，在我家成亲，不就既能与灵儿厮守，又能救我婶婶？”

姥姥“哈”了一声，说道：“你越发做梦了！凭你现在的身手，水月宫随便哪个侍女，你都不是对手！让你这样一个脓包把灵儿带走，岂不是等于驱她前往险境送死？门都没有！”

说完，姥姥口气更加坚决地说道：“眼下有两条路，你自己选！一是在此成亲，成为仙灵岛的主人，并学会一身的武功与术法，从此负起保护灵儿的责任！二是当场死在我的杖下，干干净净，省得啰唆！”

李逍遥进退两难，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真的不能不管婶婶啊……”

赵灵儿看着李逍遥踌躇苦恼、无法决定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对姥姥说道：“姥姥，现在逍遥哥哥心情一定很乱，你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好吗？”

姥姥经此折腾，也已经疲累万分，点点头站了起来，有几分头昏脑涨。她缓缓说道：“一个时辰，你最多只能考虑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是犹豫不决，我就亲自动手结果了你，省得灵儿牵肠挂肚！”

说完，姥姥一声呼喝，几名侍女来到殿外。姥姥说道：“请未来的宫主去客房歇着，同时，备下一间新房、一桌酒席，还有一副棺材！”

李逍遥苦笑连连，新房和酒席，是为了他同意婚事而准备的，至于棺材，那就不用说了，婚事办不成，就是他的丧事。

侍女带着李逍遥离去，赵灵儿还想跟上，姥姥的身子却摇晃不稳，灵儿不忍离去，只好搀扶着姥姥，说道：“姥姥，别再费神啦，快点歇息吧！”

姥姥点了点头，让赵灵儿搀扶着她离开。李逍遥随着侍女走出宫殿，不时回头望着赵灵儿，赵灵儿搀扶着姥姥往殿内深处走去，仿佛被这座冷冷清清的深宫吞没了一般。她没有回头多看李逍遥一眼，就怕回头看了之后，会忍不住告诉他：“我愿意陪你回余杭，就算因此死在外头，我也心甘情愿。”

但她不能随心所欲，她身上还有一重重的责任，牵涉到的是父母的恩怨真相，以及一个国家的所有百姓的期望。

赵灵儿陪姥姥回到姥姥的卧房，侍候着姥姥打坐，休养功体。姥姥盘腿坐在蒲团上，静心调了一回真气，盘坐的下半身幻化为蜥蜴的样子，巨大的尾部却残断折损，十分凄惨。

姥姥努力地调息，却始终无法气汇真元，颓然放弃，身子一软，倒在蒲团上，浑身无力地颤抖着，手上和身上都隐隐浮现出鳞片的影子。

赵灵儿惊呼一声，唤道：“姥姥！我去丹房给您拿药……”

姥姥虚弱地说道：“别……别浪费宫主苦心炼制的丹药啦……没有用的！我已经连维持人身都极为费力，给我吃什么仙丹，都没用啦！”

赵灵儿忍不住落下泪来。姥姥叹气道：“去年……那名会武功的女子跟踪拜月教的人上了岛，拜月教的那些人在她身上下蛊，要她寸寸骨肉都被蛊虫咬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不过去，出手相救，也让拜月教的人找到了破绽，闯进禁地……还好，那女孩痊愈后竟保护了你，她的父亲也及时找上岛来，协助咱们化解了灭岛之危，这真是上天保佑！否则，我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抓走，这岛也被灭了！你想，这样幸运的事，我们还能遇上第二次吗？”

赵灵儿落泪道：“对不起，姥姥……是我害了您！”

姥姥摇头叹道：“算了，那女孩善良正直，难怪你不舍得，若是灵月宫主还在，一定也会出手相救。要怪，只能怪我学艺不精，败在拜月教的碎身术之下，被砍成了上百块，至今还有许多躯体无法凑回，才会肢体不全，无法继续练功，苟延残喘至今……还是一个死！”

赵灵儿难过不已，姥姥反倒安慰她道：“论理，我不该服下那么多的愈脏丹，浪费了仙丹，可是我记得……当年逍遥大侠说过，他今日会来找你，我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才苟活至今。我要亲手把你交给逍遥大侠……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走，去地下见宫主！”

赵灵儿含泪道：“姥姥，您一定能活久一点，您说您要教逍遥哥哥武功和术法，要让他成为高手，足以保护仙灵岛的高手……”

姥姥干笑了两声，道：“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其实，那小子十分聪明，水月宫的秘籍那么多，只要你在旁略加指点，他自己就能练成，根本不需要我来教……我担心的不是他能否成才，我担心的是……他还未练成，你就顺着他，离开了仙灵岛，那么……一切都无用了……”

姥姥忍不住落泪了。原来姥姥是成精的蜥蜴，当初本来没半点修为，差点被野兽撕裂之时，巧遇巫后，巫后竟输出自己的一部分神力，救了这只微不足道、跟蝼蚁一样平凡的生灵，让它有了灵气，很快地修炼出一点成果。姥姥去见巫后，问她为何要救如此卑微的自己。巫后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任何生灵都是珍贵的，没有贵贱之分。你没必要感谢我，遇上了就是缘分罢了。”

巫后那不求回报的慈爱，让姥姥极为感动。她本是低微的生灵，没有人类那么多复杂的心思，此后就单纯地把自己的一条命都交给巫后，就算没有任何位阶或职分，她心中也把巫后的性命摆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后来发生巨变，她便把一条命都交给赵灵儿，替巫后照顾孤女。

蜥蜴精本是冷血的爬虫，最为冷静，纵使心境起伏也不易落泪。此时姥姥已经在交代遗言，看到赵灵儿单纯天真的样子，委实放心不下，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灵儿从未见过姥姥流泪，忍不住抱着姥姥哭道：“姥姥，你别挂心我，我……我绝不离开仙灵岛就是！”

姥姥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赵灵儿了，知道赵灵儿一定会被李逍遥说服，甚至会亲自送李逍遥回去。可是此时她多说也没有用，只得强自一笑，说道：“你别担心，姥姥还没这么快就死呢！我会帮你完婚，焚香告诉宫主……灵儿长大了，成亲了……就算灵儿回不了南诏，也能在此延续圣女血脉，让血脉生生世世永不断绝……”

赵灵儿含泪点头，姥姥摆了摆手，笑道：“你去准备准备，当个最美的新娘……这可是咱们这岛上百年未逢的大喜事！”

侍女上前道：“请少宫主更衣打扮。”

赵灵儿不舍地看着姥姥，不忍相离，姥姥摆摆手笑道：“去吧！别吵我修炼功体！”

赵灵儿这才随侍女回到自己的寝殿。赵灵儿的寝殿陈设十分简单，殿内摆着床几和简单的妆奁，此时房内的床上已经放着两套苗人的大婚服饰。不论是纹样复杂的锃亮银饰，还是镶满珍珠宝石的礼服，或是精美的点翠头饰，都精致华丽，毫不马虎。看到新郎和新娘的这两套大婚服饰，赵灵儿明白过来：姥姥早就替她准备了这些，内心多么期望她有个好归宿，找到一个能托付终身、保护她一辈子的人。

侍女们都对这百年难逢的喜事感到十分兴奋。仙灵岛与人间隔绝，倒也没什么讲究的习俗，但众女还是热络地替赵灵儿打扮起来，将她全身上下都打扮得粉妆玉琢，有如一尊精美至极的娃娃，任谁看了都会神魂颠倒。

这一打扮，一个时辰飞快地就过去了，日头也渐渐西斜，红烛与大红的灯笼一一被点亮，将水月宫点缀得更加迷幻朦胧。整座云雾缭绕的雪白宫殿被点点金珠般的灯光照得通明，好像一条白练上镶嵌着无数珠玉黄金，华丽不可方物。

可是赵灵儿无法感到快乐。这场婚礼还不知是否能办成，纵使能够办成，婚后的李逍遥是否会永远抱着遗憾，不再快乐？姥姥是否就此长辞于世？种种忧患都盖过了嫁给多年仰慕之人的幸福感，让珠翠头冠下的赵灵儿脸上带着拂不去的忧伤。

一个时辰已至，侍女们将赵灵儿搀扶到前厅。姥姥已经盛装打扮，在大厅上摆设了灵月宫主生前的衣冠，以及一块小小的青玉，象征灵儿的母后。灵儿的母后名为林青儿，如今下落不明，只能以一块青玉作为象征。高堂之上，并无赵灵儿父王的象征，姥姥也根本不愿提起他，就当作没那个人。

姥姥见到新娘打扮的灵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来，不禁感慨万千，指着堂上的衣冠及青玉说道：“你母后和灵月宫主是最关心你、最疼爱你的人，但是她们都没能见到你成亲，所以我放了宫主的衣冠、巫后的象征，让她们知道，你有了归宿，老身我也能对她们有个交代啦！”

看到堂上那空荡荡的父母之位，赵灵儿心中一痛，当年她离开南诏皇宫时，已经懂事，有不少关于父王的记忆，可是宫中突然生变，父王不仅要杀死母后，还要囚禁灵儿。过去父王疼爱地抱着她玩耍的情景仿佛一梦，总是让赵灵儿在深夜独自回想时泪流满面。她依然对父王有孺慕之情，因此她才会努力地练习回魂仙梦术法，想回到过去，弄明白父王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和巫后。

在她知道答案之前，巫王的事情一直是水月宫的禁忌，没有人愿意提起。

姥姥看着外头光灿灿的烛火，脸色略沉，说道：“我已派人把新郎服送去给李逍遥了，一会儿他过来时，若是穿上了新郎服，那便是鸾凤和鸣的美事，若不然……我只好照章行事了！”

赵灵儿心中惨恻，已不愿多想。外面陡然间传来一阵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赵灵儿吓了一跳，姥姥也跳了起来，惊呼道：“是不是拜月教攻打过来了？”

没想到她们接着就见到大殿外，一身新郎服的李逍遥走了进来。他原本就眉目清朗，身姿挺拔，穿上了正式的新郎服，更有一股贵气，可谓玉树临风，也与姥姥和赵灵儿印象中的那个逍遥大侠更贴近了些。

李逍遥笑道：“你们这水月宫也太严肃了，我们余杭的人，要办喜事，可得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才行。这里没锣鼓可敲，我就找了些竹子，弄了些爆竹声响，赶走邪恶，带来好运！在余杭，就连办丧事都不会这么静悄悄的！”

赵灵儿见李逍遥已经穿上了新郎服，还制作出鞭炮来，高兴得眼眶一红，说不出话来。

姥姥略一定神，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很好，很好……李逍遥，你也算有心，我总算能把灵儿托付给你啦！”

姥姥高兴地对着前方高堂的位置喃喃说道：“宫主、巫后，你们看看，灵儿终身有托了！今日便是她的大喜之日，我一定会在余生中悉心教导李逍遥，让他负起保护灵儿的责任！”

说完，姥姥对着高堂的位置跪拜了三次，起身后，指着高堂之位，对李逍遥、赵灵儿说道：“你们对着灵月宫主的衣冠和巫后的象征叩头，就算完成了婚事，此后要白头偕老，永不辜负！”

李逍遥和赵灵儿依言跪下。衣冠和玉石本是无情之物，但此时赵灵儿一跪下来，仿佛见到了师父睿智慈祥的面容和母后温柔甜美的容貌。她落下泪来，哭泣着说道：“师父，母后，灵儿一定会幸福的……你们的在天之灵，不必为我担忧！”

李逍遥没见过灵月宫主和巫后，此时想到婶婶生死不明，实在无法展露笑颜，只能陪着灵儿一起跪拜，重重地叩了三下头。

姥姥欢喜地含泪笑道：“很好，很好！李逍遥，此后你就是水月宫主，整个水月宫交给你啦！”

在场的所有侍女同时向李逍遥行礼，齐声道：“参见宫主！”

李逍遥勉强笑笑，拱了拱手，道：“谢谢诸位姐姐！”

姥姥笑道：“良辰吉时，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今日大家要好好地畅饮一番，庆祝岛上难得的喜事！”

不多时，酒宴已经摆上，水月宫里的大小长幼都开怀赴宴，处处闻得恭贺道喜声，笑声与欢唱声此起彼落，还有人弹琴、跳舞助兴，到处都热闹非常，一向安宁清修的水月宫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欢乐气氛。

所幸宫里皆是女子，控制心性一向就是水月宫的日常修为，纵然众人欢乐狂放，也不至于纵情过度。

亥时未至，众人便将李逍遥与赵灵儿送入洞房，侍女们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宫主安歇！”说完便笑嘻嘻地关上房门，纷纷离去，让两人能单独相处。

新房是赵灵儿原来的房间加以布置而成的，挂彩贴红，多了几分喜气。两根红烛高高置于几案之上，纵使是仓促备就的，也显出了水月宫众人对这桩婚事的用心。

看着坐在床边低头害羞不已的赵灵儿，李逍遥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白日里他还是被囚禁在石室里的阶下囚，晚上却突然变成了驸马爷，跟做梦都梦不着的绝美仙女成亲，这样的际遇未免起伏太大，让李逍遥难以回到现实。

李逍遥呆了半晌，才坐到赵灵儿身边，低声道：“灵儿姑娘……”

灵儿打断了他，低声说道：“还叫我灵儿姑娘？”

李逍遥一愣，顿时醒悟，笑道：“灵儿！”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灵儿转过了脸，不好意思与李逍遥对望，李逍遥情不自禁地扳过赵灵儿的双肩，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脸对着自己。赵灵儿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弥漫着深情，也心旌摇动，不能自已。

李逍遥俯下身吻住了赵灵儿，赵灵儿心神迷乱，任由李逍遥摆布。李逍遥也意乱情迷，从未想过心爱的女子在怀是这样的感受。两人忘情相拥，吻得缠绵，已不知今夕何夕。

当李逍遥抱着灵儿倒下之际，口袋中装着药丸的玉瓶撞到了李逍遥，李逍遥瞬间清醒过来，放开赵灵儿，露出难受的表情。

赵灵儿正处在情思昏昏、意志模糊的状态，轻轻问道：“逍遥哥哥……你怎么了？”

李逍遥看着脸飞红霞、衣衫略为不整的赵灵儿，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赵灵儿见了李逍遥难过的样子，似乎也明白了过来。

赵灵儿拉着衣领遮掩了一下身子，坐了起来，看着李逍遥，轻轻问道：“你还是想回去救你婶婶，对不对？”

李逍遥苦笑着没有回答。赵灵儿难过地问：“你是否怪我逼你成亲？”

李逍遥连忙说道：“我感激你对我的情意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李逍遥接着却幽幽叹了口气，凝神不语。

赵灵儿柔声道：“我明白你的为难，逍遥哥哥，如果你为了保住性命，就忘记至亲，那么你也不是我敬爱的逍遥哥哥了……今晚子时，姥姥一定会去我师父的坟前祭拜，我们就趁那时离开此地，此后，我……我随你到天涯海角，永远不离不弃！”

李逍遥听赵灵儿居然把他所想都说了出来，既震惊又感动，当即跳下床来，感激地看着赵灵儿，说道：“我……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灵儿，你真的愿意随我回余杭？”

赵灵儿点了点头，道：“是我坚持要与你成亲，我既选择了你，便永不辜负自己的誓言与真心，追随于你！”

听了赵灵儿这番至情之言，李逍遥只觉得死而无憾，他紧紧握着赵灵儿的双手，说道：“到了余杭，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不会让那些苗人伤你一根毫发！等到我救了婶婶，就带你回来，此后我死心塌地，永远在这里陪伴你、保护你，不再踏出仙灵岛半步，这样姥姥也能够放心！”

赵灵儿却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忧伤地对李逍遥道：“其实我并不害怕黑苗武士，我怕的是……是别的！”

李逍遥问道：“你还怕什么？”

赵灵儿道：“你忘了姥姥说过岛外的结界？只要跨出结界，就会忘记仙灵岛上发生过的一切……所以，你也会忘了我。”

李逍遥一愣，说道：“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是我的妻子！”

赵灵儿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不明白……离开这座岛的人，只会记得岛外发生过的事，所以若我和你一起离开，一踏出这个岛，你就会把我视作陌生人，根本不会记得我们曾经成亲，我是你的结发妻子！”

李逍遥难以想象这样的发展，摇了摇头，说道：“那简单，咱们把该记的事情写下来，出了岛之后，看所写的文字，不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就算我忘了你是我的妻子……”李逍遥顿了顿，赵灵儿有点紧张，问道：“若你忘了，便怎么办？”

李逍遥笑道：“看到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随我回来，我怎么可能不爱？我就再追求你一次，这回，我们在仙剑客栈，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把丁家姐妹、丁老伯、王小虎、张四哥……还有我们那儿的名医赛神仙、大饭馆兴发号的掌柜和伙计……通通找来，一起喝喜酒，还要喝个通宵，闹个不眠不休！我保证大家一定羡慕死我啦，羡慕我李逍遥有这么美丽温柔的妻子，我就成了全杭州最幸福的人啦！”

李逍遥说得眉飞色舞，赵灵儿也听着笑了起来。

李逍遥悠悠地说道：“咱们成亲之后，要生好多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围绕着我们，我们教孩子练剑、学武功、学医术、学仙法，或是学你唱歌也很好，总之，我们要每天陪着孩子们，让孩子们有爹娘的疼爱，爹娘永远不离开他们，陪着他们长大……”

李逍遥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缺憾寄托在对未来的幻想中，赵灵儿也极为向往，依偎着李逍遥说道：“对，咱们要永远疼爱孩子，绝不离开他们，绝不打骂他们，永远爱他们。咱们这个家一定会充满笑声，没有泪水，只有欢笑。”

两人心意相通，情感又如此交融，李逍遥不禁想道：“我李逍遥何德何能，竟能遇到如此良缘美眷，虽然我和灵儿只相识了一天，但竟好像前世就已经相知相惜，再也不能分开，此后我终生有灵儿为妻，足矣！”

李逍遥不由得抱紧了赵灵儿，深吻着她，赵灵儿与李逍遥心意一致，明白自己再也不能离开对方，因此也深深回应。自缔结婚盟之始，两人便已生死相依。夜色如水，新房内春光无限，两人旖旎缠绵，自不在话下。

赵灵儿的房内刻漏显示已是午夜，她轻轻推醒了李逍遥，低声说道：“子时啦，快起来，咱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别耽误了，迟了就跑不了了！”

李逍遥赶紧清醒了过来。两人衣衫不整地相望，脸上一时都有些羞赧之色，赶紧更衣妥当。赵灵儿正欲整理头发，想到什么，拿了把小刀割下一缕秀发，以红线绑住。

李逍遥错愕地看着赵灵儿，赵灵儿将以红线缠缚的发丝包在一块绣帕中，放在李逍遥怀里，轻声道：“古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已是你的结发妻子，离开仙灵岛之后，或许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但是这束发丝在你身上，你看了就知道是我的，我也知道我的头发在你那儿表示什么意思！我相信这束发丝，会让我们重新在一起。”

李逍遥感动地点着头，将那装着发丝的绣帕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道：“我绝不会遗失这束发丝！”

赵灵儿欣慰地笑了笑，两人紧握着手，快步朝海滩而去，虽然仙灵岛上的人绝不离开，但过去尚未设下结界时，灵月宫主时常出海，到处云游，才会认识巫后，与她结为莫逆的姐妹。因此，岛上还有停放小舟的船坞，只不过久未动用，去年赵灵儿才送出一条小舟，把那对闯入岛中差点被害死的女子和她父亲送回去。

赵灵儿带着李逍遥赶至海边的船坞，一同把小舟给放了出来，合力将小舟推向海面，那小舟与张四哥当初保管的小舟一模一样。李逍遥推着小舟，有点担心地说道：“结界外风浪险恶，万一我们被冲散了，可怎么是好？”

赵灵儿略加思索，微笑着解下红色的发带，绑在自己和李逍遥手上，道：“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冲散了！”

李逍遥笑着点头，一面和赵灵儿推着小舟，一面问道：“这里的海浪实在骇人……去年那名误闯进岛上的女子是什么人？为何你愿意冒死救她？”

赵灵儿说道：“我只知道她姓林，是一个豪爽大方的女子，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李逍遥道：“你知道她住在何处吗？”

赵灵儿笑道：“她和她爹告诉了我，还邀我去拜访！”

李逍遥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们回余杭之后，我带你去找她，这样一来，城里就有朋友可以陪你玩了！”

赵灵儿听了也十分向往，点头笑道：“她说，她住在……”赵灵儿正要继续说，却被一阵尖锐的叫声给打断了。

赵灵儿和李逍遥大吃一惊，还以为两人的行踪已被发现。赵灵儿定神一看，发出尖叫的竟是小叶灵小柒。小柒着急地飞来，嘴里呼喊不停。

赵灵儿一听小柒的呼喊，瞬间脸色大变，惊呼道：“这可是真的？”

此时，巨大的爆炸声由水月宫的方向传来，在海边的李逍遥与赵灵儿都可以看到一阵尘土冲天，似乎整个水月宫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赵灵儿脸色惨白，看了看李逍遥，神情之间渐渐地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李逍遥喃喃说道：“不，灵儿……”

灵儿咬紧了嘴唇，终于说道：“我不能丢下姥姥，对不起，逍遥哥哥，我不能跟你回余杭，不能请你的朋友们来喝热热闹闹的喜酒，吵闹到天亮了……”

灵儿一掌打出，将李逍遥击飞。他跌入船中，绑缚在两人手上的发带也应声而断，自灵儿腕间脱落。

李逍遥正要跃下小舟，可一股汹涌的潮水将小舟拉向海中。赵灵儿伸手一挥，点出指印，施展风灵术，凌空飞起，冲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