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城西,梨花巷,秦家。
刚进冬天,巷子里一片寂静,冷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吹得地上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
秦家的小院隐于几株凋零的梨树后,枝干上残留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诉说着这冬日的冷清。
门外,一辆精致的马车静静停驻。
赵驹安坐于车辇之内,感觉怀中软玉渐渐离去,心中仿若被丝丝缕缕的愁绪缠绕,满是眷恋不舍,终是忍不住再度开口问道:“当真不用我一同前往?”
秦可卿双颊泛起淡淡红晕,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她轻轻摇了摇螓首,声音轻柔婉转:“我与宝珠二人回去便好,我跟贾蓉和离,还有跟你的事,都还尚未告知父亲,你若一同进去,只怕会惊吓到他老人家。”
言罢,她缓缓垂下眼眸,那如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恰似风中轻轻摇曳的花瓣,一想到即刻要直面秦业,心中略带不安与忐忑。
赵驹闻此,深觉秦可卿所言极是,颔首应道:“估摸着今夜宁国府便会将和离书送过来,我且在这门外候着,倘若有任何变故,你只需一声呼喊,我便即刻赶来。”
秦可卿心中涌起一阵暖流,美眸中满是感动,轻声劝道:“何苦在此守着,你今儿剿匪四处奔波,鞍马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
赵驹望着秦可卿那满含担忧的眼眸,心间暖意融融,却又实在放心不下,说道:“无妨,贾珍行事荒诞不经,我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秦可卿轻咬下唇,再次劝道:“你大可安心,我定不会有事,你快回去好生休憩。”
赵驹无奈之下,终究还是应允,随后便目送秦可卿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莲步轻移,缓缓下车,在看门婆子的招呼下踏入家门。
秦家人口稀少,除了秦可卿,便只有秦业和秦钟两个主子并几个看门婆子、烧水丫鬟、厨娘。
秦业和贾政一样,同属工部,乃是工部营缮司的从五品营缮郎。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秦业自工部营缮司下值归来,正于厅中品茗休憩。
忽然听见门外看门婆子的招呼声,心中一凛,暗忖莫不是女儿可卿在宁国府受了委屈,跑回娘家来了?
遂起身离座,疾步朝门口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启,秦业一眼便望见秦可卿,见其神色略显仓皇,眼眶微微泛红。
秦业心中陡然一紧,急切问道:“可卿,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宁国府遭受了什么委屈?”
秦可卿迎着秦业关切的目光,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眼眶微微湿润,几欲落泪,她轻咬下唇,稍作迟疑,郑重道:“父亲,女儿有事跟您说。”
秦业见女儿神情异样,心中忧虑更甚,遂引秦可卿入内室,待其落座后,沉声道:“有何事,但说无妨,为父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秦可卿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继而将自己准备与贾蓉和离之事讲给秦业听了。
“你要和贾蓉和离?”
秦业听着女儿的讲述,面色愈发凝重,手中握着的茶杯不自觉间攥紧。
秦可卿垂首敛目,不敢直视父亲,将贾珍所行秽乱之事及赵驹的介入,条理清晰、详尽细致地陈述了一番。
秦业听闻,面色陡然变得极为凝重,心中满是震惊与痛心,实难想象自己的女儿竟深陷如此不堪的境遇。
“这贾珍,所作所为简直悖逆人伦!”秦业面色难看,声色俱厉地斥责道,“至于这个赵驹,他究竟是何等身份?你与他……”
秦业话至此处顿住,然而秦可卿已然领会父亲未尽之意。
“父亲,郎君是个好人。”秦可卿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他对我真心实意,我也……”
秦业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后问道:“那赵驹说今夜宁国府就会将和离书送来?”
见秦可卿点头,秦业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小子既然能叫宁国府低头,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这人心难测,为父就怕你看人不清,又掉进坑里。”
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秦可卿虽然不是他亲生,但也是他一点点带大的,作为父亲,他实在不愿看到女儿再受半点委屈。
秦可卿微微低下头,小声说道:“郎君双亲皆已不在人世,无拘无束,而且对我也是真心,父亲无需担心。”
说罢,她又偷偷看了下秦业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想来郎君这般人物,将来娶进府的当家太太应当是明理之人,想来也不会为难与我。”
秦业起初尚微微颔首,似是有所认同,然听闻秦可卿后半句言语,刹那间仿若被惊雷击中,双眸骤睁,拔高了声调,惊问道:“你要去给他做小妾?”
不等秦可卿回答,秦业当即摆手,神色间满是不容置疑,言辞恳切道:“吾儿生得这般端庄秀丽,又深谙勤俭持家之道,怎可屈居人下,为人妾室?”
秦可卿闻得父亲所言,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声音中裹挟着几分苦涩,幽幽叹道:“女儿已然嫁为人妇,经历这般波折,又怎敢奢望成为郎君的正室嫡妻?”
说罢,秦可卿美眸之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自卑,在这封建礼教森严的时代,再嫁之身仿若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让她从心底认定自己不配拥有正妻的名分。
两人正言语间,秦钟轻手轻脚地在门口徘徊了许久,他时不时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里面瞧,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缓缓推开门。
他看着屋内二人,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姐姐,要是嫁人会受委屈,咱…咱就不嫁了吧,我以后努力,定能照顾好你的。”
秦业见秦钟进来,面色一沉,道:“此时已至休憩之时,你不在房中安歇,却在此处偷听,成何体统?”
秦钟刚要回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动静,接着看门婆子匆匆走院子,在门口屈膝行礼后道:“老爷,宁国府来人了。”
“请他们进来。”秦业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神色镇定,声音沉稳,却仍难掩心底隐忧。
未几,宁国府管家赖升偕同两名小厮步入厅内。
赖升神色恭谨,整衣敛容,趋前行礼,而后自怀中郑重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呈上,言辞恭肃:“秦老爷,此乃我宁国府所具和离之书,请秦老爷审阅。
贵府的嫁妆也已带回,放在院中,还请秦老爷清点一番。”
秦业接过和离书,逐行审视,神色冷峻,沉声道:“既已和离,按礼,此前所下聘礼理应尽数归还,烦请管家稍候。”
言罢,便吩咐下人着手清点聘礼。
赵驹隐于暗影之中,仿若暗夜的幽灵,将秦家诸般情景,皆纳于眼底。
待瞧见赖升携小厮抬着聘礼鱼贯而出,他悬着的心稍安,紧绷的神经亦随之松弛。
只是据秦可卿所言,贾珍曾好几次明里暗地逼迫于她,赵驹便是眼神微冷,交代几个亲兵守着秦家之后,便是朝着宁国府那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