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眼瞳并非凡人的黑白,而是深邃如最纯净的墨玉,蕴藏了整个乌江的夜色,幽深不见底。
瞳孔深处,却有两簇细小的、仿佛亘古不灭的金色火焰在静静燃烧,那是刻骨的深情,亦是焚尽一切的执念!
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玉质美人,不,这凝聚了千年悲情与执念的幽魂,正是那垓下自刎、香魂永随霸王的虞姬,虞美人。
她玉首微转,那双蕴藏着墨夜与金焰的眼眸,终于落定在我身上,朱唇未启,一道空灵、清冷、却又带着无尽悲怆与一丝奇异暖意的意念,如同潺潺溪流,直接涌入我的脑海,带着古老的楚地腔韵:“妾身终于寻得此物……多谢郎君成全。”
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清冷如玉石相击,哀婉似子规夜啼。
我僵立在原地,脚上那双妖异的红高跟鞋如同生根,动弹不得,眼前这由恐怖无头女尸怨念化形,最终借霸王玉璜显圣的虞姬幽魂,其美艳足以倾国倾城,其哀怨足以令山河同悲,那玉质的面容在月光下流转着非人的光辉,美得惊心动魄,也诡异得令人窒息。
乌江的水声呜咽,仿佛在为这跨越千年的重逢与显化而悲歌。
她微微抬起那只依旧苍白的手,指向我脚上那双红得刺目的高跟鞋,玉雕般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有墨玉金焰的双眸深处,那燃烧的执念火焰跳跃了一下,面目已经由玉质变成了正常肤色,和常人无异,她淡淡的说:“此履乃妾身精魄所系亦为引路之凭,请郎君随妾身一行,解项郎千古之憾”
我问道:“您是……虞姬娘娘?您怎么会说普通话,按理说您那时候的楚韵我应该听不懂啊。”
虞姬微笑摇头:“这就要从我附身这双红鞋的主人说起了,她很悲惨,所以有机会也请郎君帮她伸冤,但那是之后的事情,还请您先帮助我们。”
乌江的水声呜咽,似千古悲歌的低徊。月光如霜,洒在江面,也洒在她玉雕般完美无瑕的脸上。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深处,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映着冷月寒江,也映着我这个穿着不合时宜红鞋的现代人。
她的话语如冰泉滴落玉盘,清冷哀婉,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奇异韵律,直接在我心湖中荡开涟漪,这并非耳闻之声,而是心念相通导致,千年幽魂,早已超越了肉喉舌根的束缚。
我定了定神,感受着脚上那双红鞋传来的冰冷束缚感,如同无形的锁链。手腕上的纹身灼痛未消,提醒着我与霸王残躯的契约。可眼前这位绝代佳人,虽美得令人窒息,却是由最深沉的怨念与执念凝聚而成,更借用了霸王玉璜之力才得以显化头颅。我明白,她的谢意背后是千年积郁的渴望,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执念之火。
我深吸了一口凉夜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迎上那双蕴藏墨夜金焰的眼眸。此刻任何虚饰都是多余,所以我并没有客套。
“我何德何能,我还能成全您?”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江畔响起,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之后接着说:“虞姬娘娘,你借我身引来玉璜龙首,又强拘我至此,穿上这双红鞋。这成全,代价未免太高了些。”我微微抬了抬脚,那双鲜红刺目的高跟鞋在月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
她没有动怒,玉质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那金色的火焰跳跃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燃烧着什么,夜风吹动她如瀑的青丝,也拂过江边的垂柳,柳枝轻摇,似无数剑影。
“郎君身负项郎印记,乃天命所选。” 她的张开了口,空灵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其看了看我,接着说道:“此履非拘禁,实为引路之舟。妾身精魄所系,方能渡郎君跨越阴阳之限,踏足项郎魂息所在之地。” 她微微侧身,望向浩渺江水的上游,目光悠远,穿透了千年的迷雾,这位神仙似的姐姐抚摸着骏马的脖颈,苦笑道:“项郎头颅,长眠于此地山阳,然魂识受困,千古憾恨难消。妾身一缕残念,飘零至此,只为寻得契机,解其桎梏。”
“桎梏?”我追问着,试图剖开她话语背后的真相,“是汉高祖布下的双爪禁魂之局?还是……另有他物?您把我从东平湖北面的石屋带回了乌江镇的驻马河口又有什么典故?”
她看了看我,把剩下的玉璜递给了我,我下意识地抚过仅剩一半的玉璜,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带着一丝警示的微凉。
林南星、黑水心碎片、随侯珠……这些碎片在脑中飞速旋转,霸王残躯被五院运到了怀柔,头颅在东平,虞姬残魂在此显化,把我带回马鞍山驻马河口,这一切绝非巧合。
虞姬转回目光,墨玉般的眸子凝视着我,那金色的火焰仿佛能灼穿灵魂,她淡淡说:“局?自然有局,但项郎之憾,非止于形骸禁锢。那随侯珠,光华流转千年,亦牵动着项郎不灭的战魂与……不甘。”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痛惜?是幽怨?还是对那沛然力量的渴望?我一时间无法分辨。
她接着倾诉:“妾身所求,非为扰郎君安宁。只望郎君仗此履,随妾身魂引,入那魂息之地,以郎君身负之项郎印记,撼动那随侯珠布下的无形枷锁,引项郎一缕真魂,与妾身……再续片刻尘缘。”她的话语带着极致的诱惑与悲怆,再续片刻尘缘?当然,对一位等待了千年的幽魂而言,这片刻便是永恒。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寂而执着。江风呜咽,吹起她的红裙与长发,仿佛随时会将她吹散,重归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
“片刻尘缘……”我低声重复,目光扫过脚上的红鞋,又看向她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喃喃问道:“代价呢?你说的两样东西都已经被我们收藏,撼动那随侯珠的五行枷锁,引动霸王真魂岂是易事?我这副皮囊,还有口袋里这半块玉璜,够不够付这片刻的账?” 我的语气带着冷冽与直接,我深知在这超越时空的对峙中,任何委婉都是虚伪。
虞姬沉默了,那双墨玉金焰的眼眸深处,金色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玉色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江水的呜咽声似乎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