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东将军用他那深灰发蓝的独眼看着我，他问道：“亲爱的达瓦里希，你有些急躁？你们有句中国谚语说的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这里也有相似名言，每朵蓓蕾都有自己的花期。不要迫使她变成花朵，更不要展开花瓣。我说的这个传闻你能否确定果戈里头骨就是你所谓的观颅？”
我知道自己这一串问题有些失态，其实我也明白，这并不是因为我听到能再得到一万吨废钢铁贪心不足，而是那神秘的列车点燃了我探险的激情。
我说道：“老将军，不，戈东同志，咱们这样，先把这一半生意做完，您的诉求我理解，而且我听了这种传闻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能确定，这位诗人作家的头骨必然就是观颅。”
戈东老将军微笑道：“一半生意？亲爱的达瓦里希，你是同意帮我家族彻底解除这梦魇了？”
我说道：“我答应您，但您还要给我更多的资料。”
戈东将军说道：“放心吧，等咱们的这交易完成，我会给你一样东西，那是生还者托尼的手稿，是原来存放在民主德国的资料。”
我们正商量着这个事儿，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老白瓦说道：“戈东叔叔，我们回来了，合同已经签署。”
戈东将军让他进来，老白瓦接着汇报：“叔叔，三个库房和两间拆解厂都已经同意发货，款项会分三个国际账户汇过来，运输方面我也已经安排好，二十五节车皮拆解好的T34坦克车体走陆路进口岸交割，还有三艘护卫舰，从符拉迪沃……对不起，从海参崴出发，用拖船在大连进港，周老板的人已经打了国际长途，他们那边会安排人交割，但是……。”
戈东将军说道：“但是什么？不用吞吞吐吐，不需要防备这些中国同志”。
老白瓦点头道：“他们需要您盖章。”
我看了看戈东，心里已然明了，他并不是靠退伍将军的人情维系，应该还掌握着什么实权职位。
戈东将军说道：“我是10003号部队特别顾问，直接隶属于总参谋部，能说的就这么多了，给我文书，我来签字。”
老白瓦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带火漆的文书递过去，上面的俄文还带着油墨余温。
老将军摩挲着纸张封面上烫金的镰刀锤子徽记，纸张边缘泛着档案室特有的樟脑气息，用钢笔在尾页签下全名时，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残留的紫色针痕，那是方才驱邪时封住的要穴。
“亲爱的达瓦里希，现在该让苏维埃的钢铁重新歌唱了。”将军从抽屉取出铜制火漆印章，在酒精灯上烤化的瞬间，蜂蜡混合着松香的气息在书房弥漫，当带着温度的钢印重重压上合同扉页，窗外突然传来汽车的汽笛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灰斑鸠。
三天后，我们站在共青城第三拆解厂的瞭望台上，被机油浸透的厂区里，成排的坦克正被龙门吊依次喂入粉碎机，生锈的钢板在九月的阳光下蒸腾着金属灼烧的焦糊味，成排的卡车正在等着运送铁渣到货运火车站。
宋皮鞋裹着磨破皮的夹克衫，皮鞋还是那么亮。
他擦拭着蛤蟆镜镜片上蒙着呼吸凝成的水雾，冲我说道：“周老板，看那辆T34的炮塔编号了么？估计是1943年的，说不定履带槽里还卡着柏林教堂的碎玻璃。”
我按了按内袋里的提货单，上面密密麻麻盖着七个部门的红色印章，从国防工业部特别物资处理局的菱形章，到对外贸易委员会的海关验讫章，最醒目的当属戈东将军私人印章上那匹踏着五角星的金色战马。
我说道：“这几天手续差不多都办完了，云燕他们先去了港口。”我用踢开脚边的齿轮碎片，看着工人们用乙炔切割枪肢解那些钢铁巨兽，橙蓝相间的火舌舔舐着这些二战功臣，就如同那些在北元墓殉葬的千里良驹。
宋皮鞋指着盖着雨布的一垛货物说：“周老板，你看那些箱子，老白瓦说那里装着雷达基座的镀金部件，还有银线什么的，要等日落后再装车。”
我点头道：“等二呆他们那边的消息，咱们也要采买车票去绥芬河接货了，客车再慢也比货车快。”
宋皮鞋说道：“那边武厂长已经都办妥了，陆兄弟也在口岸等着，还有就是那个教书先生似得，叫……对，叫马老师，他也到了大连，那是您的人。”
我说道：“行吧，咱们先回宾馆，等云燕和二呆回来，让老白瓦安排车票，咱们打道回府。”
宋皮鞋嬉皮笑脸的递过一根烟，说道：“您那天不是还跟戈东将军谈了后续的合作么？要是还有这种大买卖记得拉兄弟一把啊。”
我接过香烟，笑着摇头道：“宋哥见外了不是？我说了拉你入伙就忘不了你。”
宋皮鞋说道：“那我可就拜您这山头，在咱这绺子里混了。”
我说：“咱又不是土匪，我是这样想的，你的服装生意你接茬干，找个稳当的伙计当经理就成，弄古玩什么的散活就别接了，我给你找个事，就在牡丹江给我当厂长如何？”
宋皮鞋听了这句话直接愣住了，片刻后才被龙门吊的装卸声惊动，打了个激灵，赶紧拱手道：“您此话当真？”
我说道：“过去讲东六西四，掌柜的要拿四成，但咱这次投资不小，只能亏点您，您占两成身股，对了我问你，按咱承包武厂长的厂房设备来算，存放、拆解这一批废铁没问题吧。”
宋皮鞋说道：“哎呦，两成也行啊，要是全在咱手里拆解不倒卖，手工订单转包给武厂长的工人师傅们，咱们这点产能完全消化要干十个月左右。”
我说道：“出多少你盯着分拣啊，贵金属什么的都分类整合，我那边会有人联系转卖的渠道，你们慢慢干，抛去人工和运费，我保证一吨废铁能有五十利润，而且这只是第一批，如果我能找到戈东将军需要的东西，后面还会大批往里进。”
宋皮鞋点头道：“明白周老板，又让您找能保佑他们家族再不犯病的东西呗？”
我看着那些装车的坦克散件，微笑感叹：“没错，这次的东西挺有意思，但估计不太容易，要回去找五院问问，还要等老白瓦把资料送来才能增加些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