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夜幕似乎来得更快一些。
夏祈衣袍间拖着垂滴的雨水，穿过院墙，快步踏入了山间的一栋古屋里。在漆黑一片之中，他熟练地从地上摸索出了些许干柴针叶与一只火炉，忙活半天后，终于生起柴火，照亮了屋内。
他放下身上竹篓，从墙根搬来了一只木墩，围着火炉而坐。又把湿透的袖口拧出一股雨水，像一条野狗般抖擞着全身，甩去了头上的汗与水滴后，闻着火炉里升腾而起的干燥空气，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夏祈望着屋外那风吹倾斜的磅礴雨势，感受着肩上麻绳勒久传来的阵阵酸痛，累得连连摇头。
“这雨来得还真是及时，就盯着我下山时候浇我一头，帮我洗了个冷水浴……阿嚏！”
夏祈脱下身上湿透了的衣袍，用树枝架在火炉边，只留了贴身的一件里衣。双手抱火，围炉取暖。
此处是镇上乡民们进山路逢大雨时，常常过来避雨歇息的一间屋舍。晚上偶尔也会有猎人在此露宿过夜，所以留了干燥的柴木与这只火炉在此。等雨停要离开了，用了多少再去附近拾取一些回来补充即可。
小时候虞老头带他来过几回，告诫夏祈说，哪怕是迷路忘记了怎么下山回家，也千万要记得古屋在山中的方向，这样回头来寻时总能找得到人。
夏祈抬头看着屋顶，幸好历经这么多年风雨，此间瓦砾依旧坚挺，不见漏雨。给了山中行人不少方便。
屋内陈设已经荒废多年，原本桌椅之类化作朽木后，也早已不知何时被人拆卸当了柴火烧没。徒留四堵泥墙，与这只火炉。
而门外崩塌的院墙，和门庭前的青石台阶，以及屋内的宽敞门户，都能无时透露着此处曾经并非普通山屋。
虞老头说过，此处原本是供奉着两位水神的，只是后来大家都忘记了，也就没了香火。只剩下这么一座空寥寥的破落祠庙。
每每想起，夏祈至今都觉得虞老头是不是老糊涂，看书时相互搞混了。毕竟谁家水神会建在半山腰上？县志里都没见谁有写过那两位水神的名讳与传说。洞庭镇上最大的水神，明明是那龙王洞庭君……
“啧，不对……”
想到这里，夏祈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然而还没等他抓住那道灵光，就又被屋外的动静打断了。
他遥遥往外面看出，雨一直越下越大，夜幕之中突然闯进来了两位撑着竹伞的女子。她们步伐匆忙，裙带浸湿。
但是走近了门口屋檐之后却没有直接进来，只见其中一位紫色衣裙的女子先开口询问。
“屋内公子，山间大雨，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夏祈连忙把晾干的衣袍穿上，招手道，“请进请进。”
“多谢。”
得了答应，二女这才跨过门槛进来。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衣衫后，对着夏祈又是欠身一礼，“多谢公子收留了。”
“客气了，此处本就是山间路人常来避雨之地，非我屋宅……那边还有木凳，不嫌弃的话，可以坐下一起烤火驱寒。”
等得二人坐下，火光之中，夏祈这才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二人大概二十有余的年纪，容貌清丽端庄，五官之间长得颇为相似，想来应该是一对姊妹。
这让夏祈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孟家吃席时遇到过的宫装妇人。她们身上都带有着一种非凡的仙风气质。
莫非她们也……
夏祈凝眸看了一眼，果然！
穿着淡黄色绫罗长裙的女子性情比较大胆，见这少年郎正直直看着自己姐妹二人，她倒也不气。好看俏脸上反而盈盈一笑，眼眸下方的一点泪痣显得神秘十足。
她开口问道：“公子，怎么了？”
夏祈被人抓着后，见对方并未生气。认真思考一番，当下也不再矫情，而是直接诚实大方地承认了下来。
他面带微笑，如是春风和煦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二位姐姐天仙容貌，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所以在下方才一时间看得失了神。”
二人的衣着大差不差，一人裙摆上绣着细腻的牡丹花纹，另一人绣着荷花。腰间都系着一条褐紫或深红色的丝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纤细的腰肢。
螓首上的发髻高高盘起，她们或左或右地斜插着一支配对的珍珠簪子，额前垂着几缕发丝，更添几分柔美。白皙如雪的肌肤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红润，仿佛是一对从古画中走出的玉人。
听得回答，二女捂嘴相视一笑，屋内顿时活色生香。
“书生流落山中，夜间偶然遇见女鬼所化的美貌女子，而后被吸取精气的故事。你们读书人不是常常流传这些志怪轶事吗？为何你还贸然收留我们进来，你就不怕？”
许是少年的真诚拉近些许生疏，紫衣女子说话间也少了客气，开始打趣起了玩笑。一颦一笑间，仿佛屋外的无情风雨，也突然变得动情了一些。
夏祈插科打诨，有意无意地回答道：“家中老人曾有教训，说此处乃是供奉着二位水神的祠庙，有神灵庇佑，自然不怕妖鬼。”
“况且二位姐姐仙姿玉貌，不食人间烟火，并非是那等妩媚低俗的凶厉艳鬼。否则在下也不敢轻易搭话。”
闻言，那紫衣女子眼中闪过了一抹讶异，只是脸上依旧淡定地追问道，“水神祠庙？”
看见对方神态，这下夏祈心中的猜测已有八分，他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不错。而且现在看来，或许小生才是那个借屋檐避雨之人。”
二女相视一眼后，心照不宣，皆浅笑地看着他，不做答话。
虞老头说得没错，这座古屋曾经确实是供奉着两位水神的祠庙。而那水神，正是他眼前的这两位长着清丽容颜的仙子。
她们二人身上各有一张辞条，分别写着对应名号。
湘夫人娥皇，湘夫人女英。
只是夏祈如今亲眼所见之后，这才证实。他起身弯腰拱手，神色恭敬地拜见道。
“小子夏祈，见过二位湘夫人！”
山上竹林成片，名为湘妃竹。
为何竹竿上天生总是会带着一些或褐紫或色的云纹斑点？又因何此类竹子被小镇乡民称为湘妃竹？
早在当年，夏祈跟随虞老头进山砍竹时便有过疑问。他记得虞老头当时说，这上面的斑点不是涂抹，而是传说中那湘夫人所流下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