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请家法

郁桓突然暴起，却被自己呕出的秽物滑倒。他抓着江颂宜裙角抬头，正对上她眼底淬着寒光的笑意：“二叔上月往北疆贩的五百石陈米，怕是还没走到玉门关就发了霉吧？“

更鼓声穿透暮色时，江颂宜踩着满地碎影跨出祠堂。身后传来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呛咳，混着郁桓捶打地面的闷响，像极了前世她被困在井底听到的丧钟。

“母亲且看。“她将染血的帕子掷进荷花缸，“这郁家从根上就烂透了。“锦鲤争相啄食的涟漪里，映出西厢房檐角新结的蛛网——那里正悬着只将死的灰蛾。

郁晟堂裹着渗血的布条撞开柴门，草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怀中的粗陶罐磕在门框上，几粒赭色药丸滚落泥地。江颂宜侧身避让时，瞥见他袖口沾着的紫色草汁——那是只有乱葬岗才生的鬼针草。

二房的人哄抢药丸，方氏噎得直翻白眼，仍死死攥着三颗。郁老夫人捶着草席咒骂：“作孽啊......“声音却在中了毒的喉咙里化作嘶鸣。江颂宜捻起一粒药丸对着日光，瞧见表面浮着层诡异油光。

“当心些。“大夫人扯了扯她袖角，枯枝般的手指在掌心写了个“蛊“字。江颂宜心头一凛，抬眼见郁晟堂正阴恻恻盯着药罐，烫伤的手背青筋暴起。

穿过荒林时，许玮突然从老槐树后闪出。他腰间晃着的荷包绣着歪斜的鸳鸯，正是那日从江颂宜妆奁偷的。“又想欺负诗妍？“他梗着脖子拦在道中，靴底还沾着前日挨打时的泥。

江颂宜广袖一甩，金丝绣的缠枝莲掠过许玮鼻尖。在他怔愣的刹那，织锦软鞋已狠狠踹向胯下。许玮虾米般蜷缩在地，惨叫声惊飞了树梢寒鸦。

“这招叫断子绝孙脚。“江颂宜碾了碾鞋底，“再让我瞧见你偷鸡摸狗......“余光瞥见大夫人忍笑的唇角，她忽然想起前世被这纨绔推进冰窟的情形。

许家草棚前，许诗妍正在晾晒发霉的棉被。见江颂宜走来，她手中的木盆哐当坠地，去年被拧脱臼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许夫人慌忙用身子挡住女儿，鬓边银簪在风中乱颤：“大夫人这是......“

“来取我们大房寄放的冬衣。“江颂宜指尖拂过草棚裂缝，去年许胤杰退婚时的契书就藏在这夹层里。她突然嗅到许诗妍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郁晟堂最爱的熏香。

大夫人拄着鸠杖上前，杖头镶嵌的翡翠映出许夫人惨白的脸：“许家既已另攀高枝，我们郁家落魄时赠的三十匹棉布，总该物归原主吧？“

许夫人踉跄扶住棚柱，想起那日儿子盯着江颂宜嫁衣时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喉间泛起酸苦——原来退婚时江颂宜痛快答应的缘由在此。

暮色漫过许家正厅的雕花窗棂时，江颂宜腕间的绞丝银镯正撞在青瓷茶盏上。她望着许夫人鬓角微颤的珍珠步摇，轻笑道：“许小姐上月诬我偷荷包，这月又趁我沐浴时将衣裳掷河——夫人觉得，这是认错该有的模样？“

许夫人捏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她瞥见西厢房珠帘后躲闪的裙角，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搁：“诗妍！“滚烫的茶汤泼湿了案几上绣到半幅的《松鹤延年》。

郁大夫人慢条斯理抚平膝上裙褶：“那日若不是颂宜多备了套衣裳，怕是要惊动前院男宾。“她指尖掠过江颂宜腕间红痕，“我们郁家的媳妇，断没有叫人这般作践的道理。“

珠帘哗啦作响。许诗妍提着杏色裙裾冲进来，发间金累丝蝴蝶簪的须角缠着根丝线：“娘！分明是她先抢我东珠耳珰......“

“住口！“许夫人霍然起身，碰翻了案头白玉镇纸。那方雕着并蒂莲的玉石滚到江颂宜脚边，被她绣鞋轻轻踩住。

江颂宜弯腰拾起镇纸，裂纹正劈开莲花芯：“上月十五，许小姐的荷包分明落在浣衣房。“她突然将物件掷向许诗妍，“要不要请张嬷嬷来说说，那荷包里装着什么？“

许诗妍踉跄着接住，待看清裂纹位置，脸色倏地惨白——那里面本该藏着与梁公子私传的诗笺。

“够了！“许夫人突然扬手。巴掌落在许诗妍脸上时，连檐下铜铃都惊得噤声。少女鬓发散乱地跌坐在织金毯上，望着母亲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银针。

郁大夫人端起茶盏轻吹浮沫：“许夫人教女，倒比我们侯府嬷嬷还雷厉风行。“

江颂宜抚过腕间红痕——那是许诗妍上次推她撞在假山上留的疤。她看着许夫人颤抖的护甲，忽觉这场面像极了前世：那时许诗妍害她落胎后，许夫人也是这般当众掌掴亲生女儿。

“夫人可知前日城西药铺进了批附子？“江颂宜突然开口，惊得许夫人护甲戳进掌心，“听闻许小姐的贴身丫鬟，晨起买了二两。“

暮色陡然沉了下来。许诗妍突然尖叫着扑向多宝架，抓起鎏金香炉就要砸。许夫人却比她更快，反手扯住女儿腰间绦带，生生将人拽倒在青砖地上。

“请家法！“许夫人厉喝，嗓音却像被砂纸磨过。她望着江颂宜映在窗纸上的剪影，恍惚看见十年前被自己推进枯井的庶妹——那日暮色也如今朝般染着血色。

江颂宜起身理了理裙裾：“三日后来取许小姐抄的《女诫》，要簪花小楷。“她跨过门槛时，正踩碎最后一缕残阳，“夫人若舍不得墨，我那儿还有梁公子送的上等松烟。“

更漏声穿透暮色时，许夫人瘫坐在满地狼藉里。她望着女儿肿起的侧脸，突然想起江颂宜及笄那年，自己曾笑着往她发间簪过一朵白芍药——那花蕊里，藏过能让人绝嗣的香粉。

许诗妍膝头正磕在青砖缝钻出的杂草上。

她仰头望着江颂宜被残阳镀金的裙裾，喉间挤出半声呜咽：“你休想......“

“啪！“

江颂宜指尖挑着许诗妍鬓间松脱的金累丝发钗，突然将其掷进廊下积水的铜盆：“许小姐上月往我茶盏里掺巴豆时，可曾想过今日？“铜盆漾开的涟漪里，映出许夫人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