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有霹雳划破天际,将那天空一分为二,一半墨黑,一半惨白。
“这场雨……确实大了些……”
呼延小蛮站在裴寂家低矮的灰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水流从似有若无到漫过那棵胡杨树暴露在外的树根,眉眼间有一抹淡淡的忧虑。
缀玉接了传讯之后,已经有了一个还是两个时辰?
她深知瓜州城里有位天师在,但着实想不到对方竟然有这等夺天地造化的修为在!她明显有感觉到周身灵力运转间有阻滞质之感,近些天如臂指使的狂暴灵力十成里只剩了六七成甚至更低!
幸好早已经吩咐霍哈克收敛气息远远避开,如今也不知道它去了何处。负责那些喜欢除魔卫道的道士,难免不会顺手除了这个有些蠢笨的小妖怪!
在家之时,她常常自觉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南下这才多久,已经不知不觉见了很多,学会了多看多想。
烦透了!
这种被动着被推着去成长的感觉,真的有种深深的无奈。感觉到深深郁闷和,又岂止她一人?
同一片天空下。
雨水越来越大。
瓜州城门前已经一片泥泞,值守的士兵大多已经被冻得有些发僵,呼吸间已经有了白雾。
这就是瓜州城,白天和夜晚存在极大反差的一座城。
吴把总躲在城墙顶那几乎风化掉一半且遍布蜂窝状窟窿的箭楼角落,反复揉搓了一下双手,然后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大概胡杨渡的方向——他实在有些担忧裴寂那小子和夭夭小丫头,也对那位北漠来的一直有着最大程度的忌惮和警戒。
即使听说了裴寂见缝插针地揽过了为对方做向导,并聪明地将对方应该给予的佣金提高了三成,也没有丝毫减轻的意思。
冤大头归冤大头,能轻易杀掉自己的会修行的冤大头,他不介意慷慨一点给与对方最大的尊重!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肩胛,隔着盔甲的伤处虽然早就敷了药,这会也依然有些隐隐作痛,让他有些难受。
就是在这个时候。
“头儿,有情况!”
手下的士兵在他的视野里已经张弓搭箭,正隔着箭孔努力预瞄着。
瓜州城的城门不算太高大,满打满算也高不过三丈,宽不过一车之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悄然起了雾来。
吴把总拔刀在手,借着城头上的灯火,看到了那条土路尽头,缓缓地驶过来一架马车。
青布作帘,整车残旧。顺着泥水道路过来,令人牙酸的车辙与车轮的生涩摩擦声不绝于耳。
拉车的是头干瘦可见肋骨的驽马,毛发枯败肮脏,唏律律地大口喘着气,让吴把总想到了城里铁匠家破旧的风箱。一个敞开胸口,露出大片古铜色胸肌和粗壮臂膀的熊壮汉子正挥动着鞭子,驱使着车子向城门的方向缓缓而来。
他没有右手,却将车子驾驶得极其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吴把总看到了对方身上有些肮脏的羊皮袄子,皱了皱眉——对方好像不怎么有准备停下的意思,他嗅到了有些莫名危险的意味:
“止步,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在仿佛永无休止的倾盆雨幕中,破烂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离瓜州城门不到十来丈的距离上,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吴把总略微松了一口气:
“瓜州封城,擅入者,斩!”
他拔出腰间长刀,冷寒的光芒一闪而逝,锋利的刀锋已经指向的来人的方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
他身边的伙伴冷笑一声,极其默契地挽过背负在肩上的大弓,间不容发间已经三箭在手!
咄咄咄!
羽箭在众人瞩目下轻轻飘落,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妙的弧线,擦着驾车之人的双肩和头皮,准确地一字排开地命中了那辆车子的横梁!
这是警告,也是示威!
“嗤……”有轻微的笑声自马车里传出来:“还是这个样子,真有些让人感到熟悉,竟有些怀念呢。”
驾车汉子闷闷地回话:“主子没有来过瓜州,这个地方是老裴相公所设,算是很新的治所,人不算多。”
“我晓得的……咳咳……”
车里的人身体好像不是很好,话未说完便是一长串的咳嗽声响起,良久之后才又说道:“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似是感慨,似是无言。
缺了一臂的汉子,重重点了点头,开始跳下马车,给那匹行将就木的老马卸掉原本的负担和配重。
城头上,吴把总感受到了不对劲。
这一对主仆说了什么他不曾听闻,但二者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到了城门前,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已经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不正常!
“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
他扬起了手中的刀,围绕在他身边的士卒们已经齐刷刷将手中弓箭的方向瞄准了独臂大汉的所在,闪烁的寒光让大汉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肃穆的杀气!
汉子心里暗暗赞叹一声,手中却不慢,已然解开了束缚,将那匹老马松开。那马周身一轻,欢快地长嘶了一声。
“你走吧,这是我们这些人的战场,不是你的。”大汉重重地在马臀上给了一掌。那马吃痛之下,仰着脖子大步跑进了浓雾之中,消失了踪迹。
大汉轻轻一笑,心里欢快了不少。
他走到车轭的位置,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用仅剩的手抚了抚原本该在马儿脖颈上的那根横木——因为长年累月,上面已经光滑可鉴,分不清是血是汗。
不过现在,也没那么需要知道了。
他缓缓握住那根木头,而后远远地看向了城门上的吴把总。
不知道为什么,吴把总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了起来,他在那个独臂汉子的眼神里看出了一股危险的意味!
杀气!
“放箭!!!”
“喝!”
“喝”声起,独臂汉子沉身下顿,粗壮的臂膀一瞬间鼓动,双脚所踏之地蓦然下沉,力从地起!
“哈!!!”
腰马合一,全身劲力会与一处,发声之间,那汉子已将整驾马车生生在原地抡满一圈,而后借助莫大的神力和惯性,将它狠狠掷了出去!
一往无前,势若千钧!
轰地一声!
沉闷的撞击声重重砸在了瓜州守军的每个人的心头上!
下一刻,城门倾倒,如同山崩!
嗡嗡嗡,有层层叠叠的金黄色光晕从城内汹涌而来,仿佛等待已久。
那光辉看上去极慢,却又在险而又险之间,一个不剩地罩住了随着崩颓城门一起跌落的守军们!
“无量世尊,贫僧等待施主多时。”
一根泛着金光的手指刺破浓浓的雾气,点向了冲破箭楼之后、去势不减地依然飞在空中的马车!那灵气幻化的指头,比之马车要巨大上许多,那种压迫感,只有直面对方的人才能感觉的到!
“我知道你在等我。但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不是在等你?”
“夫子曰……”
“幽定之上,不许人间。”
“高者高去,低者低来。首座大人,咱们还是当当凡人的好……”
马车中,飞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青色光芒,迎面刺向了那根金色手指,于无声无息之间悄然融入,不起半点波澜!
“啊!”
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即响起,如同鬼哭!那原本气势万千的金色手指法相,在众人眼中轰然散去,了然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