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
原教总坛大殿。
咔嚓。
伴随着一道玻璃破碎声。
坐在大殿中央施法的麒麟额头上银色羊角变得灰暗，力有不支，喷出一大口金色的血。
“教主！”
刚刚下山迎敌，已被范无涯斩断一臂，正在接受教徒治疗的白眉鹰王冲上前来，一拍胸口，竟想将内丹呕出，给予麒麟。
“住手！”
麒麟一声怒吼，身后现出真身元神，将白眉鹰王掀飞出去。
“我那幻境已被攻破，如今大势已去，待六大门派杀到大殿，我愿以命抵命，还他们一个公道。”
“教……教主，何……何必如此，只要你想，露出‘完全真身’，只一口雷火便能将这群入侵者全数焚灭，为何要……要做到如此地步。”
被武天禅师罗汉拳正中胸口的金毛狮王浑身涂满药膏绑着绷带，半躺在一旁，眼里除了悲愤，还有愧疚。
四大法王在月食之夜中了那凶兽‘绿奇’的幻术，得了失心疯，攻入六大门派大开杀戒，结下这不解的仇怨。
在背后暗涌势力的推波助澜下，手下的教徒也不受控制，行出许多恶事。
要承担这些恶果，四大法王以命抵命显然不够。
早些时候，麒麟本想直入元大都找忽必烈说个清楚，但听闻忽必烈派使者和谈，便也耐心等候。
哪知这一等，等来的竟是数以万计的精锐元兵。
这其中发生了何种变故，麒麟没有白泽那般通天之能，自是无从知晓。
错过了最佳时机，那忽必烈派兵，又集合六大门派，他们同仇敌忾，目标明确，就是奔着剿灭原教来的，如今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它很清楚，就算有办法让忽必烈得知真相，这一来一回，时间根本不够，自己前脚一离开这光明顶，后脚整座山就会被剿灭干净，三年经营毁于一旦，自己便再也没了与人类谈判的本钱。
更何况忽必烈身边还有两个绝世高手，也不一定能过他们这一关。
当真是。
大势已去。
麒麟深吸一口气，望向大殿外。
罡风卷着沙石，在殿外的玄铁旗杆上撞出凄厉呜咽。
暮色将大殿内十二根蟠龙石柱的影子拉得老长，断裂的螭吻石雕眼眶里凝结着血沙，宛如泣血。
山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殿外不远处，滚滚黄沙里浮沉的六色旌旗正在迅速接近。
少林金刚伏魔阵绞杀着拼死抵抗的教徒。
峨眉的素女剑阵清啸如鹤唳九霄，将紫衫龙王打得节节败退。
昆仑两仪剑阵搅动沙土形成巨大漩涡，把天上的青翼蝠王卷到快要呕吐，失去平衡飞回大殿，撞上石柱，呕出一口粘稠的紫血。
武天禅师和范无涯轻功盖世，像两股龙卷风一样穿过人群，落到大殿时，其内力将周围一众教徒震得当场晕倒，口吐白沫。
二人皆是一脸正气，瞪着大殿中央打坐的麒麟。
“阿弥陀佛，原教教主，你为何只守不攻？连那幻境也是在拖延时间，到底在策划什么阴谋？”
武天禅师一抖手里那沾满鲜血玄铁制成的62斤八龙禅杖，单手作揖，满脸困惑。
少林寺被杀那两位圣僧虽与他感情匪浅，但武天禅师武禅双修，其道行令他能够压得住心头怒火。
而范无涯只是被偷袭，门派并无损失，对方虽遗落原教腰牌，但范无涯天生聪慧，断不会被此等明显的嫁祸蒙蔽心智，滥杀无辜。
因此两位高手在山下碰头，达成共识，准备抢先所有人来找原教教主，问个明白。
毕竟这原教行善将近三年，百姓有口皆碑，突然魔怔一样与天下作对，其中必有猫腻。
而一路杀上光明顶，那些教徒毫无进攻意图只是行着殊死抵抗之事，刚刚被拖进那幻境之中，也感受不到丝毫杀意，只是一些障眼的迷宫沼泽，更是令二人倍感蹊跷。
“两位大师，我若说这是一场天大冤枉，能否帮我言说一番，留我原教一条活路。”
麒麟维持着打坐姿势，擦擦嘴角渗出的金血，双手作揖，向二人行礼。
“冤枉？如此说来，那些武林惨案，并非四大法王所为？”
范无涯一抖手里的银色长剑，环顾四周，微微皱眉。
面前这原教教主明明一副放弃抵抗想要和谈的模样，但四周圣火台后却有宵小正在作祟，引得范无涯十分不快。
“是他们所为，但他们也只是被幕后黑恶蒙蔽心智，绝非原教本意，更没有受我指使。”
“无凭无据，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武天禅师一双佛眼，能见到麒麟身上那祥瑞之气，不免多生出一些亲切感，心里的疑虑其实已经消了大半。
但他也知众怒难犯，更不可能凭借这股亲切感便临阵倒戈，与武林为敌。
“我也知无凭无据，但原教教徒本就是些良善之人，罪不至此，只希望我这条命能够换取二位信任，能让忽必烈收兵，平息六大门派的愤怒，不要赶尽杀绝，留原教一条活路……”
麒麟话音刚落，右手已经插入心脏。
再一拔，鲜血喷溅，将地面染红。
“你……”范无涯紧皱眉头。
“阿弥陀佛。”武天禅师面露不忍。
“教主！”
殿内三大法王身受重伤，但眼见麒麟自裁当场，再也无法平静，纷纷露出原形冲上前去，想要吐出内丹为麒麟治伤。
“放肆！”
麒麟捂住胸口，勃然大怒，脖子上生出一块块红色鳞片，长发瞬间变白，左右脸上长出两根一尺来长的金色胡须。
真气激荡，将三大法王吐出来的内丹硬生生又拍了回去。
“二位大师！你也见到，我等并非人类，只是远古莽荒精怪，但心存和平，盼望的，不过是这四个字。”
麒麟一指大殿内最显赫的黑色石碑，上面用烫金体浇筑着“万物共生”四个大字。
“如今有幕后黑恶从中作梗，坏我共生大计，我自知这其中仇怨无法和解，愿用我这一命换得原教苟且偷生，还望二位大师成全！”
麒麟捂着胸口，嘴里不停呕出金血，眼尾那朱砂色火焰纹泛起阵阵金光，但明显快要黯淡下去。
麒麟，已命不久矣。
“……”
对方言辞诚恳，为犯错的手下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是人是兽，都乃一等一的天地豪情。
要是再赶尽杀绝，绝非君子作为。
范无涯和武天禅师对视一眼，点点头，刚要答应下来。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魔教，住着一帮妖魔邪祟，还我夫君命来！”
殿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随即便飞进一个身穿白色僧衣，头戴白色僧帽，明显戴孝满脸泪痕的尼姑，正是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
她的大师兄同时也是未婚夫孤鸿子死相惨烈，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原教腰牌，彼时又得知四大法王四处杀害武林豪杰，自那一刻起便与原教结下血海深仇。
如今刚在殿外斩下紫衫龙王的头颅，这股恶气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势必要亲手手刃这原教教主方可善罢甘休。
她手里的宝兵倚天剑冒出阵阵寒光，寒光尽头，正是麒麟的咽喉。
哐当。
范无涯身法极快，提前一步挡在麒麟身前。
灭绝师太五岁继承掌门之位，十岁便贯通峨眉剑法，乃当今世上一等一的高手，与落来剑法并称“雌雄双剑”，绝非好惹。
雌雄双剑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灭绝师太在空中后仰转身好几圈，落到圣火台上。
而范无涯则后退好几步，持剑在地上旋转一周，卸到那股剑势。
“好个范家庄主，你这是作甚？”
灭绝师太猛然一握手中嗡嗡作响的倚天剑，脸上的柳叶眉紧锁，怒视范无涯。
“恶毒尼姑，这教主以命抵命，最多只有一炷香可活，你又何苦做绝？”
范无涯拎着银色长剑，已下定决心，要为这麒麟多说几句。
“小心！”
未等二人再多做交流。
范无涯身后的金毛狮王瞳孔涣散，突然暴起，胸口缠满绷带的胸膛渗出黑血，双爪猛地劈向地面，爪气竟将七块火焰纹地砖掀飞。
砖下露出的火油管轰然炸裂，幽蓝火焰顺着鎏金铜槽直扑范无涯。
武天禅师提醒间已然来到范无涯近前，禅杖轻点，八条金龙虚影自杖首盘旋而出，将火浪尽数吞噬。
“死……都得……死……”
那金毛狮王的原形唤作“鹿狮”，虽长着狮头，但却是鹿身，一共六足，身后一条猴尾，正抽打地面，打得地面啪啪作响。
此时此刻它已经失去意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要让马炼来看，必是能见到他浑身冒着被红炙附体的红光。
眼见机关暗算不成，它一转身，那敏捷的猴尾直奔武天禅师的面部。
武天禅师刚要躲避，四周圣火台忽然冒出几十号身穿原教服饰的弓弩手，朝着下面无差别射箭，上有弓箭，下有那金毛狮王招招致命。
武天禅师不得不使出杀招，禅杖一把捅穿那金毛狮王，将它身体当作挡箭牌。
“红，炙……原来，是你……”
麒麟恍然大悟，但眼神已经涣散，身上的金光消失，人也栽倒在地。
“传令给所有人！金毛狮王战死！教主被逼自杀！原教势必与恶徒们同归于尽！”
那白眉鹰王原形“鵹鹕”，貌似鸳鸯，但长着两条修长的四爪人腿，此时也是被红炙操控的状态，眼看麒麟栽倒，立刻飞到空中，发出凄厉的怪叫。
金毛狮王和紫衫龙王战死，教主被逼到自杀。
那原本在大殿内受教主之命放弃抵抗待命的教徒们瞬间失去理智。
传令旗一道又一道的发出，向光明顶上所有教徒公布这个悲报。
教主已死，剩下的法王便是最高指挥官，而他们下达的是死战的指令。
源源不断的教徒带着悲愤向大殿涌入，要六大门派偿命。
这场战争，在凶兽红炙和绿奇的联手策划下。
终于迎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范无涯和武天禅师也知或有妖人从中作祟，但此刻已是徒劳。
面对蜂拥而至愤怒至极的教徒们，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不下死手。
在如此混乱的大战中。
被红炙操控的鵹鹕看似护在奄奄一息的教主身前。
其实背后的翅膀已经高高举起。
那宛若精钢弯刀的翅尖，迅速落下，直奔麒麟的要害。
如果是“上一世”。
麒麟此刻断头而亡，随后元兵杀到，剿灭教徒，火烧光明顶，原教从此消失。
但“这一世”。
鵹鹕飞了出去，砸到石柱上，瞬间晕厥。
一股恐怖的力量将它体内附身的红炙打出肉身。
而那红炙肉球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空气中的阴阳之力扭曲碾压，连肉渣都没剩下。
铃铃铃。
铃铃铃。
伴随着一阵铜钱清颤。
明明是初夏。
但大殿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宛若盛夏的热浪。
热浪里滚涌着滔天愤怒，一覆盖到身上，大殿内所有人竟全都动弹不得。
“这……这是何人的内力？”
灭绝师太大惊失色，手中的倚天剑发出剧烈颤动，持剑手竟有点发软。
“夸……夸张。”
范无涯调动体内真气想挣脱这股内力束缚，却发现“它们”好像是因为害怕，竟完全不听使唤。
“师弟？”
众人里唯有武天禅师能勉强行动，感应到那股熟悉，但如今又不知道增长多少倍的内力，抬头看向大殿天花板。
穹顶琉璃轰然炸裂，张三丰携着马炼如人形陨石般砸落，砸出一个太极图案的坑洞。
那太极坑边缘的碎石竟悬浮成八卦阵型，坑底青砖熔成岩浆状的琉璃质——张三丰周身散发的纯阳真气已凝成实质，将空气灼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而马炼终于支撑不住，抱住张三丰腰的手被巨大惯性搞到卸力，一落地整个人便被甩飞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紧接着便趴在地上呕吐不止。
刺激。
真踏马刺激。
曾经听过袁真宝说那御空术，倒是有预料到人可以飞。
之后习得易筋经，要调动体内内力也能做到悬浮一会。
而这位体内拥有无穷无尽内力的张三丰。
跟他一起飞这一趟，堪比被绑在轰炸机机舱上玩特技。
“马老弟，你来处理现场，我得救我的麒麟好友！”
多亏马炼打的小报告。
张三丰已经将大殿内所有的红炙用内力逼出肉体，并顷刻间消灭干净。
但随着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马炼吐完后一回头，发现他人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地上即将殒命的麒麟，而从现场烟尘痕迹来看，应该是被张三丰带进内室疗伤。
“……”
马炼站起身，回过头。
忽必烈手下名将张弘范骑着战马，带着精锐元兵刚刚杀到大殿。
六大门派所有掌门已经聚集，如今摆脱了张三丰的内力压制。
身上的红炙已被清除，恢复神智的青翼蝠王和白眉鹰王捂着脑袋，感觉头晕目眩。
一众教徒被张三丰的内力震到筋骨发软，一时无法恢复，只能待在原地。
所有人。
所有人都看着大殿内那从天而降的马炼。
完全不知这来者何人。
“嗨。”
马炼挠挠头，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伸出手，很有礼貌的向大家打起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