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万全准备

徐州府里没有高杰,但是处处都是高杰的影子。

自从入驻徐州以来,高杰便将徐州知州府截成了两截,大门的牌子写上了大都督府。

正堂是他当时嬉笑怒骂,指点徐州合署官僚的地方。

徐州知州赵玠则被赶到了后堂,在小门挂了个知州府的牌子。

但后来听说福王要来,赵玠就被高杰赶了出去。

高杰准备让朱由崧住在大都督府前堂,自己搬去后堂,结果被福王婉拒了。

因此卢九德离开高杰府邸之后,转了个圈,从原知州府后门走了进去......

庄子固别了金声桓和李本深后,率人护送着朱由崧进入了徐州知州府。

刚进府门,朱由崧便看到刘总旗迎面走了上来。

刘辰风四顾之后,拱手低语道:

“王爷,卢公公两日前便来到了徐州,现在正在房中等您。”

朱由崧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终于要到来了,他快步走入府内,转过影壁。

卢九德正立在正堂滴水檐下,见朱由崧到来,紧走几步过来行礼: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奴此番是有要紧事禀报。”

朱由崧笑着拉着了他干瘦如枯枝般的手:

“九叔啊,外边雨雾缠绵,您屋里等着便是,跑到外面来作什么,快请快请。”

刘辰风很自觉地对着府内护卫和仆从叫道:

“全都出来值守!

“王爷风尘仆仆,要好好休息一番,汝等不得打扰!

“庄将军,这边请吧。”

朱由崧对庄、刘二人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卢九德的胳膊走进了屋内,触手只觉老太监的左手肘处骨头瘦的硌人,虽然知道他有图拥立之功的成分,但看他忙前忙后,心中不禁有一丝感动:

“哎,九叔。

“您年事已高,不要这样来回折腾嘛。

“有什么事情,派个小太监来传话也便是了。”

朱由崧将卢九德扶到椅子上后,又亲自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卢九德连忙起身接过茶杯,放在了桌案上:

“殿下折煞老奴了。

“您快坐,老奴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南下监国之事迫在眉睫,拖不得了。

“需迅速准备兵马南下淮安,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啊殿下。”

朱由崧撩袍落座点头道:

“想必九叔已经去过前堂高杰府上了吧。

“高大都督怎么说?”

卢九德缓缓言道:

“殿下所言不错,老奴和高都督打了一番交道。

“他已点起三千精兵,随时可以南下淮安。”

朱由崧意味深长地笑道:

“高都督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在您面前有没有耍什么花枪?”

卢九德细长的眉毛一挑,也悠悠乐道:

“哈哈,殿下真是天纵聪明,您说的一点也不错。

“高总兵和老奴我打了一套太极拳,又玩了一会文字游戏。

“总之归根结底,他虽然狡黠机变,但是支持您南下监国是真心实意的,大可放心。

“毕竟他跟您在归德出兵一趟,往来旬日,私交甚密。

“若是让旁人摘了桃,他高杰心中能踏实吗?”

朱由崧点头道:

“从您老人家的眼中过一遍,那便是绝对可靠了。”

卢九德接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着上边一条一条说道:

“此事庞杂繁复,老奴不敢转经他人之手来办,又担心自己年老昏聩忘记了其中一条两条,这才写在纸上。

“老奴此行之前便已经联系好黄得功、刘良佐二位总兵。

“我告诉他们如今应天的东林党人多为巧言令色,矫揉造作之人,只知道空谈大义,实则于社稷江山毫无裨益,恐其对殿下的大事不利。

“因此,我嘱咐二位总兵分别调集五千精兵,由他们亲自统领,拥护王爷南下登基!

“啊,当然了,我和路大人也沟通过了,让他给黄、刘二人交个底,好让这二人勿生疑心。

“另外,老奴将凤阳大狱中的唐王放了出来,我把他老人家也请到了路大人处。”

朱由崧看着眼前这个精瘦的老头对自己掏心掏肺,颇为感动:

“九叔您为了我四方奔走,不辞辛劳。

“福八我...我感激之至!

“我这就给金声桓和刘泽清去信,将我们随时南下的安排告知他们。”

朱由崧将卢九德干瘪的双手紧紧握住,感觉得到老太监两手的蚯蚓状青筋的跳动。

虽然自己最终还是免不得要被四镇拥立,但是和被动地登基已经大不相同。

其一,领衔此事的是淮扬巡抚路振飞,其淮安基本盘尚在,且路大人老成谋国,足以弹压其余四镇。

其二,自己还兵至夏邑,周王给自己来信,言说周藩遂平、义阳、安昌、召陵、东平诸郡王,已被他联系南下,军容极其可观,加上卜从善、潞王、崇王的人马,形成了一股拥护自己的宗室势力。

其三,四镇在此次拥立之功中失去了历史上的地位。

实力最强的高杰虽桀骜,但颇忠义,是南明唯一有北伐之志的军阀。

如今历史上他最佩服的祁彪佳已经被按在徐州,桀骜不驯的兵痞也被管教的服服帖帖。

更何况高杰又跟自己相处旬日,已经摆正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刘泽清没了军队,早都不足为虑,只能仰仗自己。

剩下的黄得功虽然是悍勇宿将,但是他忠心于卢九德,有老太监弹压,他便不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刘良佐,朱由崧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他。

这位总兵自全力进剿罗汝才之后,似乎便耗光了才能和志气,此后再没展现出什么能耐。

投降之后,其余四镇的部下都在屠杀自己人中“大发光彩”。

而这位刘总兵,连清军都看他不上......

总而言之,枪现在虽然没有直接握在自己的手上,但都在掌控之中,这便令人放心得多。

卢九德端起茶抿了一口,接着感慨道:

“依老奴所见,此行必定能成功。

“留都那边支持殿下的大臣也不少,到时候我们拥兵南下,他们必会与我们呼应。

“东林党人听不懂道理,但却看得懂兵器和人马。”

朱由崧苦笑一声:

“东林党有忠有奸,姜曰广、张慎言、顾锡畴等均是国之栋梁。

“他们当中有些人反对我是因为与我父王有旧隙,但是另一些人则是对我有成见。

“我此行南下之后,定要让他们知道我非荒诞之主,只要放下成见,我相信他们还是能够公忠体国。”

卢九德心中暗喜。

老太监虽然心底里爱护朱由崧,但是也难说心里不掂量着此次的拥立之功。

无论是个人关系还是功劳大小,内廷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太监那几个位置,肯定是少不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上去镇住。

想到此处,卢九德心中也颇为得意,扶着把手站起来拱手道:

“兵贵神速,老奴该说的都说了,殿下才智超绝,不须老奴再多嘴。

“我得再去大都督府知会高杰,请您务必定下计划,尽早南下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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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振飞自从得知北京城陷之后,每两日便来问安一次,和周王爷的关系日渐紧密。

当然,路振飞不是来闲聊交友的。

他几次三番前来,有两个目的。

一是观察潞藩是否被人蛊惑,出现异常举动,避免局势再生变化。

二是与朱恭枵商议拥立大事。

路振飞昨夜跟诸王将事情商议妥当之后,便马上回淮安府城安顿护送朱由崧南下的高杰、金声桓等部军队。

四月二十一日,淮安府城,绾秀园。

天蒙蒙亮,朱由崧起了个大早,踏着晨露直奔杜园中的如如室,看望周王朱恭枵。

朱由崧迈步走进,屋子里除了潞、崇、周三藩外,居然还多了三个衣着不凡之人。

潞王朱常淓许久未见宝贝侄子,颇为想念,拉着他絮絮叨叨的介绍:

“贤侄啊,这位将军打扮的便是义阳王朱朝墠啊,你听说过吧。

“周王爷担心人手不够,派人联络南下的周藩诸郡王。

“义阳王是第一个领兵响应的,手下足有千余中原忠勇,现在就在城中修整。

“他呀,他是周王爷的......嘶,我来捋给你听啊。

“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周王爷那当然是恭字辈的。

“那这位义阳王朱朝墠......

“诶呀,阿弥陀佛。

“那他是周王爷的曾祖父一辈的,周藩可真是......真是...。”

朱常淓嘴皮子发热,舌头都说的打了结,一时语塞,不知道要往下蹦出什么词。

朱朝墠憋住笑意,起身对着朱由崧拱手行礼道:

“在下周藩下义阳郡王朱朝墠,见过福王殿下!”

这位周藩长辈年过半百,但声若洪钟,气色红润,非常魁梧。

他头戴铁盔,腰间挂刀,确实像是个纵横沙场的老将军。

朱由崧还礼道:

“老王爷免礼。

“如今国事颓靡,正赖我辈藩王伸手相扶。

“您毁家纾难来此汇合,孤感激不尽。”

自永乐一朝以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的变局,亲王见亲王都得事先上报朝廷。

更不要说一国郡王跑去外地,面见别国亲王。

本国之间,郡王便是亲王血脉中的小宗,那便只能算是亲王的臣子,须得定期朝拜,且要行君臣大礼。

若是郡王为亲王长辈,则二人之间可叙亲情,亲王只需拜而无需叩首。

亲王言语中可唤郡王为长辈,但郡王绝不可唤亲王为晚辈,这便符合‘诸侯不得祖天子,百姓不得祖诸侯’的西周古礼。

“这位道士打扮的,是宝丰郡王朱常㳴,是叔叔唯一的弟弟。”

“潞藩下宝丰郡王朱常㳴,见过福王千岁!”

朱常㳴道士打扮,手持一柄麈尾拂尘。

不同于朱常淓挺着肚腩,这位同胞弟弟倒是确有几分仙气,不说他是王爷身份,那便谁也猜不出。

他双手向朱由崧行了个道礼。

朱由崧还礼道:

“王叔远道而来,不必客气。”

朱常淓拉过朱由崧看向了屋内坐着的一个人:

“这位是唐王爷,侄儿你见过。”

朱由崧打眼朝里屋瞧去。

唐王朱聿键身形消瘦、眼睛深邃,看起来倒像是个教书先生,全然没有王爷的架子和气势。

但朱由崧心里明白,眼前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数十年的王爷身份与阶下囚的身份来回转换,已经让朱聿键的气质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

朱聿键半生命运多舛,能活到今日属实不易。

他是唐藩嫡长,却遇到爷爷朱硕熿这么个昏聩无能的老混蛋。

朱硕熿为了让心爱的小妾之子承袭王爵,竟将长子和长孙囚禁在承奉司内整整十六年。

在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涯中,朱聿键起初几欲癫狂。

但旬月之后他便静下心来,埋头苦读,钻研儒学典籍,成就了一番学问。

后来苦命的父亲又被急着篡位的叔叔毒死。

在父亲的葬礼上,爷爷朱硕熿在地方官员的警告下只好立了朱聿键为世孙。

待朱聿键一上位,便展露出了他的锋芒。

崇祯九年,朱聿键先是杖杀了毒死父亲的叔叔。

后闻满清入侵,朱聿键勤王心切,竟不顾朝廷反对,自行募兵北上报国。

他从南阳出发一路行进到裕州时被崇祯下旨遣返。

唐王爷此次出兵当然没遇上清军,反倒是和农民起义军厮杀了几阵。

尽管朱聿键志虑忠纯,却因藩王掌兵被崇祯深深忌惮。

待其回到南阳后,被解散士卒、褫夺王位,解送到了凤阳宗室监狱。

这一事件导致原本有心为国的部分藩王纷纷埋头当猪。

继续装作看不见天下崩乱,过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日子去了。

唐王在凤阳一呆就是整整七年。

期间因为拒绝了那些贪婪太监的索贿而遭受虐待。

后来路振飞走马上任淮扬巡抚,在凤阳巡查时得知此事,与唐王交谈一番后,又被其风度折服。

随即派人暗中守护,又屡次上书陈情,朱聿键的境遇才有所改善。

细细算来,朱聿键虽然生于皇家,但先是被祖父扣在府中十六年之久,后又蹲了七年的凤阳大狱。

四十二年生涯中,竟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牢狱中度过。

“隆武帝果真名不虚传!”

朱由崧暗自思忖,若是自己不过来,唐王便具有末世中力挽狂澜的雄主的品质。

不过坏就坏在,南明是烂命一条,再多英雄豪杰也抵挡不住天道的磋磨。

内斗这个东西不出现,好像就组建不起来大明朝廷。

如今还在北边,还没有南下动静的鲁王朱以海便是隆武帝内斗的对手。

巧了么不是,朱以海的品质倒是也不差......

唐王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看见朱由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小小的惊讶,但是旋即化为乌有。

他站起身来,一透双袖,抱拳拱手举轻若重,道了声:

“福王,唐藩朱聿键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