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平州南城外,有一人骑马立于城楼之下,一袭黑色盔甲竟是让城楼上的人难以辨别,只能依稀瞧见对方腰上别着一双长锏,后背挂着一个箭筒,那人目光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金光,只见他弯弓直射,一枚细致的钢箭便插入了城楼上的鸣金鼓上,穿透鼓皮。
城楼中士兵皆是一惊,慌忙看去只见露出鼓面的一节箭尾处别着一封信。士兵慌忙拿下,奔入城内,去了守城将军处禀报。
两日后,夜君泽兵临平州城下,守城将军王遂,还未等夜君泽张口,便下令开了城门。
入城后,夜君泽召见王遂,问他为何突然转变了心思,王遂不禁哭了起来,说自己一家都被夜君洺困在鄞州,自己多日不曾有妻儿消息,为了确保家人安全这才不得不听命于夜君洺死守平州。如今他心知夜君洺已是众矢之的,不敢再助纣为虐,只希望夜君泽入鄞州之时能救下他的家人。
夜君泽见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心中也是不忍,于是只是罢了王遂的官职,囚禁在知府大牢中,命专人看守,待入了鄞州再行判决。
这日入夜,贺兰明等军中众人休息,换了夜行衣悄悄来到囚禁王遂的大牢。王遂见是贺兰明,忙激动问道:“贺兰明,你说过会保住我的家人,你可作数?”
贺兰明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子豪?”
王遂这才放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神色复杂望着贺兰明,哂笑道:“没想当日石洞一别,你我再见竟是此番场景。也罢,夜君洺已是众矢之的,我不过也是为了家人着想,至于他们谁当皇帝与我何干。我只求此事一了,我可以陪着家人过安生日子,再也不牵涉这朝堂斗争。”随后,王遂正色看着对面的贺兰明,道:“答应我,不要放过他!”
贺兰明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你我见面会是这般场景。如今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王遂道:“你说。”
贺兰明道:“你可知有什么法子可以混进鄞州城?”
王遂蹙眉无奈摇头,“你就别想了,你和裴衡的画像早就传遍了整个明堂,你混是混不进去的,倒不如强攻。如今鄞州守城的九门将军是夜君洺手下的成宇,他是什么人你应该了解。他们对鄞州的熟悉程度远在你我之上,你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去,除非是只虫子。”
贺兰明想了想道:“你可知之前的鄞州西郊萧府?”
王遂哼笑一声道:“那座萧府早就被夷为平地,你们逃走的密道也被土石填封,不可能有再有暗道让你们进去。”
贺兰明不禁皱眉,看来除了强攻,他们确实没有其他的法子。她想到这里不由又看向已经生出些许胡茬的王遂。他们曾是一同在石洞中操练的孩子,在那炼狱般的日子里,他们也曾互相安慰互相帮助,可最终却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王遂见贺兰明出神的盯着自己,无奈一笑道:“贺兰明,你这般盯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拿我做什么。”随后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没有你那封信,我也没打算死守平州。在你之前子豪已经书信于我,我知道这面子功夫该怎么做,我不可能看着全城的百姓断粮,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我在这里五年,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想再打打杀杀的过活。夜君洺曾经对我下了蛊,可楠师父已经替我解了。如今我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与他人无关。如今你们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合理的借口开城门而已,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随后王遂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贺兰明,我之前收到消息,夜君洺做了两手准备,赢便罢了,若是输他会拿鄞州全城的百姓给他陪葬,所以你们要小心,我话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
贺兰明神色复杂的看着王遂道:“王遂,谢谢你。”
贺兰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逗留,趁着夜色回了前锋营。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夜里她走后还有人去找了王遂。
第二日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贺兰明唤醒,她忙穿戴整齐出门,却见段钟鸣已是一脸焦急满头大汗的看着自己,喘息道:“将军,寒侍卫来说王爷叫你即刻去主营见他。”
贺兰明心头一沉问道:“寒川可说了是什么事?”
段钟鸣蹙眉,道:“王遂被杀了。”
“什么!”贺兰明大惊,昨夜她去时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如今不过距离不到三个时辰,王遂便被人杀害!她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向自己扑面而来,她却抓不到头绪。
贺兰明来到主营时,只见夜君泽周围已候满了人,恒觉,宋奎,还有李桐都用一种难明的眼神望着她。而空出来的地上,正摆放着王遂的尸首,胸口的位置正插着一把只有贺兰明才用兵器——短刃。她只低头看了一眼便知是怎么回事,便径直越过王遂的身体,走向夜君泽,她看着夜君泽忍着怒火的表情,行礼道:“末将见过王爷。”
夜君泽微眯着眼看着她,指了指王遂的尸首道:“贺兰明,你怎么解释!”
贺兰明垂眸淡淡道:“人不是我杀。”
夜君泽猛的拍了一把椅肘,忽的起身指着贺兰明道:“还敢狡辩!昨夜明明有人看到你去了关押王遂的地方,只有你一人去了,你走之后不久便有人发现王遂被杀,除了你还有谁!”
贺兰明嘴角微微上扬,抬眸注视着夜君泽,他分明是故意找茬,“军中模仿我武功路数的不计其数,模仿我武功路数的也大有人在,只这没名头的短刃,兵器库中就有上百把。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挑拨王爷与属下关系,末将自是百口莫辩,清白与否皆由王爷定夺!”
恒觉听贺兰明说的不卑不亢,急切出声喝止道:“明儿,你胡说什么!”
夜君泽更是气急捂着胸口隐隐作痛的伤疤,一旁寒川忙扶着夜君泽坐下,夜君泽这才缓了一口气瞪着贺兰明,“你以为今时今日仅凭你的片面之词,本王就会相信你吗?”
恒觉忙上前道:“还请王爷恕罪,也请王爷明察明儿不会杀王遂!就算是她去找过王遂,也定是为了攻入鄞州探听消息。”
夜君泽指着贺兰明怒道:“怎么审讯不应该问过我这位宣阳王,何须她越俎代庖!裴衡,你若再包庇,本王连你一起罚!”
贺兰明终是目露寒意,不禁问道:“还请问王爷要怎么罚?是绞杀,凌迟,还是斩首示众?”
夜君泽从未见过贺兰明对自己有这般眼神,原本就带着三分疏离的眼眸里,此刻全然如万年不化的冰山,再也没有半点春色与柔情,他心中一冷,怒意瞬间全面爆发,“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贺兰明给我抓起来!”
贺兰明将挡在身前的恒觉往旁边一推,“末将曾以为王爷胸有丘壑,睿智过人,今日却连如此栽赃陷害的戏码都看不出,阵前冤枉臣下无视辩解,这不是明君所为。即如此,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罢,贺兰明“嗵”的一声跪在地上,看着夜君泽铁青的脸庞不发一语。
在场众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平日里温和待人的贺兰明原来竟是如此刚毅,她何时辩解过,他们听了许久怎么一句都没听出来她是在为自己辩解,反而像是在逼着夜君泽杀了她,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随后他们又齐刷刷的望向了夜君泽,只见他瞪着一双眼定定的望着贺兰明,怎么办?他们要不要出言劝阻,要不要替贺兰明挡一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兰明不会杀王遂更没有理由杀王遂,怎么夜君泽突然间就爆发了呢。之前贺兰明没来时,也不过是说叫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演变成个情景了。
夜君泽一时被贺兰明噎住,说不出话来,指着贺兰明的手在半空中颤抖的却越发厉害,她这是在激他,她知道他是故意在跟自己过不去。她怎么可以这般不留情面让自己下不来台,还给自己扣了一顶“明君”的帽子,他不过是质问她王遂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却演变成自己不是“明君”了,自己哪里不“明”?
夜君泽不由颤巍巍指着贺兰明,激动道:“好,好,好!好你个贺兰明,既然如此,本王即刻罢了你的军职,擢升段钟鸣为前锋营主将,贺兰明贬为兵士随军出征,若是再有……”
“王爷三思!”宋奎突然适时打断夜君泽的话语,跪了下来抱拳道:“王爷,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咱们即刻就要入鄞州,若是此时前锋营军心涣散,只怕这一仗会越发的费力,咱们已经走到今日,可容不下半分差错啊!”
恒觉一听也跪了下来,道:“还请王爷明察。以明儿的心性绝不可能杀王遂,还用这么明显的方式。”
此时李桐也跪了下来道:“王爷息怒。”
夜君泽看着跪了一地的将帅,心中更是来气,怎么事到临头竟然成了自己的责任,为什么他感觉在她面前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可错的明明是她,是她不敬在先,顶撞自己在后。
夜君泽怒极反笑,道:“好啊,可真都是本王的好部下,真真是小看了诸位!你们不如让贺兰明当你们的王爷好了!”说罢起身盯着众人营阴阳怪气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你们心目中的王爷贺兰明起身,发号施令出发啊!”
众人一时不明,却见夜君泽突然厉声道:“都给本王滚!”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恒觉一把拽起贺兰明便出了营帐,剩下宋奎和李桐也赶忙抬着王遂的尸首快步出了营帐。
夜君泽见众人离去越想越气,皱眉看着一旁寒川又指了指外间,寒川便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夜君泽扶上眉头,揉着眉心,咳了两声才沙哑声音道:“你也给我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告诉那帮不听话的,若是贺兰明再有什么举动,第一时间来报。”寒川一听也连忙出了营帐。
空荡荡的营帐内,夜君泽出神的望着方才贺兰明跪过的地方,她何时能服一句软,只要她柔柔的说一声冤枉,他也不过发发脾气不会拿她怎么样,他知道人不会是她杀的,可她为何要用那种语气对自己说话?难道她真的想死在他手里才罢休吗?
想到这里夜君泽不由又叹了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明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