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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课上,黎梓龙有些走神,老想着起龙那天,不知爸爸会不会回来,新龙船的龙骨木能不能找到。突然,他脸上被轻轻击疼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桌上弹跳着一个小粉笔头,他脸上热辣辣的,发觉老师在用眼神示意他看黑板。语文老师陈标正在讲看图作文,图里画的是一个地方的民俗节日。他要求大家用一幅图和几段文字展现家乡的特色或民俗,以及自己的理想。

“黎梓龙,你先来。”陈标老师见黎梓龙心不在焉,故意先点他回答。

“喔,老、老师,我先想想。”黎梓龙还没回过神来。

“这还要想,遁地妈船呗。”坐在后一排的袁子航赶紧提醒他。

“其他同学别插话,先构思下自己的,每人简短地讲三分钟。”

“不如我先讲好了。”袁子航后悔提醒了黎梓龙,等会自己没精彩的内容讲了。

“我,我想当一位‘鸟人’。”黎梓龙憋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

“哈哈,当鸟人?”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莫急,我是说,想当一位业余的观鸟人。因为鸟儿是我们的好朋友,它和人一样,能敏感地嗅到空气和环境的变化。我们小的时候,在河流两岸、水边池塘,都有它们的身影。但是这几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许多鸟儿都飞走了,有的偶尔回来看看,有的再也不回来了。我想通过观察,发现真正的原因,让鸟儿再回到我们的身边。”

“哇,这么新潮。”同学们中响起了一阵赞叹声。

“很有新意,那你开始行动了吗?”陈标老师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我还是个‘菜鸟’。”教室里又充满欢笑。

“我爸爸不时带我去生态大气馆参加活动,在那里,我了解了一些相关的知识。对了,我们村口的树上就经常有会唱歌的鸟,我和袁子航还会学鸟叫呢。”黎梓龙说完转身向着袁子航。

“好,轮到你了。”黎梓龙向后排的袁子航递了个眼色。

“我会画我爷爷弯着腰刨呀刨,做龙船的模样。”不料第四组的黄龙辉抢了先,说得绘声绘色。

“航仔,想啥呢?”黎梓龙有些着急。

“讲来听听。”陈标老师显然有了兴趣。袁子航张了张口,又只好打住。

“因为,每年端午节前,我爷爷都要提前两个多月开始做龙头、桨片。他做的桨片薄、轻,吃水好,又耐用。远远近近的龙船队都来向他订购桨片。他也做龙头,当然,龙头只定做,平时要存放在祠堂里、庙里,不准随意碰。”黄龙辉说。

陈标老师抿嘴一笑,问:“那对你来说,哪一个龙头是最特别的呢?”

“是传统老龙船奉聘金龙的龙头,听我爷爷说最早源自宫廷呢。”

“老师,我会画一条龙船,叫遁地妈船。”袁子航忍不住举起手来,抢过话头。

“哇,这名字厉害。”同学们又惊叹起来。

“这可是我们汾溪龙船的传说,也是潘伯公讲给我们听的。”袁子航斜着眼睛与黎梓龙相视一笑,接着说,“相传水乡早先有个大财主,想要显摆自己的威风,于是牵头组织了一次龙舟竞赛。他特别邀请我们和相邻的两个村参赛,村民都知道,这可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因此不知如何是好。不去吧,怕财主刁难村民;去吧,又可能有去无回。村里族长召集红花庙和天后庙的两支龙船队在祠堂商议对策,最后大家决定去参赛,见机行事。

“比赛开始了,规定龙舟绕村庄三大圈。第一、第二圈时,汾溪村的两条龙舟特意放慢速度,让财主派出的船稍稍领先。到最后决胜时,财主的龙舟被远远抛在后面,此时财主早已做好手脚,暗地派人在转弯处放出木排挡住水道。两条龙舟正疾驰勇进,没有提防突然横出的大木排,眼看就要舟毁人伤。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只见红花庙的龙舟突然腾空而起,越过那木排,天后庙的龙舟如真龙潜水一般,潜入水底躲过那木排,而后两条船双双飞一样地前进!”

“老师,下面的内容更精彩,我来接上。”黄龙辉又举起了手。

“又是你,你谁呀?”袁子航正讲到兴头上,被人打断,有些气恼。

“好,精彩!子航同学,你由他讲,你们俩比试一下!”陈标老师用了激将法。

袁子航这才悻悻地坐下来,不屑地瞟着黄龙辉。

同学们的目光唰地转向第四组,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你个瘦猴,竖毛!”袁子航还是有点不服气。

“由他去讲,说不准有好戏看。”黎梓龙镇定地侧身拍了拍袁子航的桌沿。

“眼前神奇的一幕惊呆了所有在两岸观看的群众。”黄龙辉也不示弱,清了清嗓子,自信地讲述着,“偷放木排的人更是被吓得目瞪口呆,又来不及抽回木排,后面财主猛追的龙船结结实实地撞到木排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顿时船破人翻。结果汾溪村的两条龙船双双获胜。当时流落岭南民间的皇姑,也在彩楼上观看赛事。目睹这神奇的场景,她兴奋不已,当即命人赶制了两面锦旗,亲书‘奉聘金龙’和‘遁地妈船’,分别赐给汾溪村的两条龙舟,红花庙得到‘奉聘金龙’的匾额,天后庙得到‘遁地妈船’的匾额,大家敲锣打鼓地护送回各自的宗庙里,视若珍宝。”

“老师,让我来收尾吧。”黎梓龙打断黄龙辉的话头,同学们的目光又呼啦一下转向班长黎梓龙。

“从那以后,红花庙将龙头和桡子涂成了黄色,象征金龙,人们称为‘黄袍衲’,赏穿‘黄马褂’的意思。我们村就是遁地妈船的传人,我们天后庙厅里还藏着老龙头呢,至少有几百年。”他刚说完,同学们就爆发出欢呼声。

“我们奉聘金龙的老龙头,龙眼大鼻,更是独一无二。”黄龙辉抢过话头。

“哇,龙还有鼻子呀?”同学们又爆发一阵哄笑。

“不信可以去看,它被供奉在红花庙里。我爷爷就是奉聘金龙的传承人,现在传给了我爸爸,我也能画图并且制作一些图案呢。”黄龙辉也不甘示弱。

“哟嗬,真是不辩不相识,他们村的船就是奉聘金龙,红花庙的。”黎梓龙和袁子航嘀咕着,眼睛里有些较量的意味。

“我们村里的庙也有,观音庙。今年要起龙的就是我们村。起一条埋藏了近三十年的龙,可有名了。”坐在最后的肥仔也涨红着脸,粗声粗气地说。

“哇哈,你那也叫有名?! ”袁子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但也不能小瞧,他们那条龙就很有故事。”黎梓龙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瞧他那么胖,像划船的吗?”同学中有人嘀咕。

“好,完美收官!你们这周的作业,就像这样完成。”陈标老师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黎梓龙、袁子航、黄龙辉,你们几个好样的。”陈标老师比了个手势,拿起讲义夹,神采飞扬地走出了教室。

身后的教室里,马蜂窝炸开了似的响起嗡嗡声来。同学们围成了三四堆,像被开启了记忆的闸阀,争相讲述着自己村的典故。

只有第一组的两个同学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其中的女生叫杨阳,她侧过身,向同学们投去羡慕的眼神,她有着红扑扑的瓜子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男生叫何江源,一双剑眉透着俊气,他心无旁骛地一边低头涂画,一边构思着刚才老师布置的作业。

他们俩是从外地新来的插班生,像两粒夹生米,掉在煮得黏稠的一锅粥中,显得格格不入。同学们热闹得似乎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讨论完后,背上书包,三五成群地拥出教室,往家跑去。

“喂,还不饿?走吧!”此时,意犹未尽的肥仔才想起杨阳与何江源,拎着书包晃着圈向他们走来。肥仔与他们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自然先熟络了起来。

“我不回去了,我妈妈中午在厂里,不回来。”杨阳的声音又甜又脆。

“我也不回去了,带了饭菜。”何江源一边头也没抬地回答,一边写写画画。

“那我先走啦。”肥仔做了个手势,拎着书包跑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