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池子里池水缓缓蒸腾,升起丝丝雾气,池子一直绵延到岩壁的深处,池中有许多大大小小泉眼错落,冒出缕缕氤氲,宛如仙境中的梦幻景象。
两排身着洁白衣衫的侍女静立在池边,脸庞遮于白纱之下,神情隐匿却又默契十足。每人手中捧着一枚雕刻精美的红木圆盘,托盘中的泉水轻轻荡漾,涟漪如波纹般扩散开来,气氛庄严而神秘,仿佛这一切都在等待着什么。
不远处,一位身着鲜艳红衣的男子半蹲在一朵硕大的莲花上,静静地倚着泉眼,金丝绣纹在他衣袖上闪耀,头发如墨洒下,和红色的衣服缱绻在一起,红衣与黑发交织,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焰。。虽然他面容俊美,却并无一丝血色,仿佛雕刻的人偶一般。那双深邃的瑞凤眼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神秘,眼底的灰色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
男子轻轻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时,眼珠瞬间变为纯白,仿佛失去了生气的死水。右手微微一拂,硕大的池子中那不起眼的泉水一瞬间散发出淡淡的灵魂痕线,深浅不一、繁简不同,仿佛是万象的开端。他轻声道:“有意思。”
眼中的白色渐渐消散,恢复如初,他轻轻站起,跃至池岸。
“阴君,烦请稍等下,有一口泉眼成熟了。”
岸边快步走来一个女人,身后的四名侍女紧随其后。来人面容年轻,肤如凝脂,双眼深邃中却带着几许沧桑,与她年轻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一头苍老的花白发丝。发色已逐渐从黑发褪去,染上了时光的印记,银白色的发丝如同寒霜洒落,缠绕在她的肩头,有些割裂。
她微微抬手,示意侍女们停下,随即轻轻朝后挥了挥手。侍女们立刻理解她的意思,迅速用桨杆将网兜投向那汹涌翻滚的泉眼。片刻后,网兜中捞出了一个婴儿,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池边的宁静。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入托盘中,毕恭毕敬地高举,呈送给红衣男子。
侍女把婴孩放在圆形托盘中毕恭毕敬高举呈给红衣男人,“阴君请过目。”
男子微微抬手,眼睛再次变为纯白,婴儿的背部赫然浮现出一条条黄色的灵魂痕线,不是特别的错综,简简单单几条。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带着些许失望对着女子说“生婆,这口也——’话未说完,他突然面色一变,眉心微蹙,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抬手扶额,胸口起伏加快,似乎有剧烈的头痛袭来。”,男人使劲摇了摇脑袋,慢慢疼痛感消失片刻后,男人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罢了”,随后背着手朝着门外走去。
女人低着头毕恭毕敬作着揖,待到男人走远,脸再抬起却是一张异常怒气的脸,反手一抬把侍女手中的桨杆打落在地,那声响划破宁静,空中回荡着她的怒火:“废物!这么多年了,连一个中级泉都找不出来!
侍女们惊慌失措,纷纷跪地求饶:“生婆息怒!”
生婆怒瞠道“封了这口新泉眼,常山,把泉里快出生以及已经出生的婴灵一律打散,包括这个。”生婆眼光示意了一下圆盘中刚刚出生的魂婴,“规避不了质量的东西就毁掉,直到这池子中有等级高的出来,不争气的东西,让他们往生殿的人觉得我十罗殿就这点能耐。”
“是”,这时突然来了个面部有种好几条疤的男人跪下应声道。
“可是,这不合规矩啊,阴君要是知道了…”其中一个侍女,唯唯诺诺地说道。
“你可真是阴君的一条好狗。”女人袖子一扬,面前插话的侍女顿时爆炸一般地化成了一滩血泥,血水溅在了女人的鼻尖和脸颊,她也不着急去擦,“我生婆掌管这长生池的时候,他时策还不知道在哪呢,我说打散就打散,怎么,我现在说话是没有他阴君好使了?”
“生婆息怒。”侍女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言半句。她冷冷地低语:“最好管好你们的嘴巴”。
抬手从袖内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低声道“粗鄙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要我送送你们?还不给我给我退下!”女人恶狠狠补充道。
“是。”跪着瑟瑟发抖的年轻侍女们忽地变成了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飞送走了。
这个长相年轻的女人名叫生婆,看着年轻朝气,但是头发确实老人古稀的银花白色,盖不住的还是她那较好的面庞,生婆是掌管这座长生池的柱台使者,职责将泉眼中降生的婴孩魂灵进行整理,并以十罗殿的名义送往往生殿轮回分发于桑世,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人间。
这个世界不同的一点是,所有人的降生都是通过这长生池里泉眼所诞生出的魂婴再通过分发进入到桑世(人间)的人类家庭去投胎的,不同等级的魂灵拥有不同的灵力。
这个世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靠的不是别的,是他的灵力等级,等级越高,灵魂回路越是错综复杂,颜色越是稀有,必会在桑世大有作为,能够飞升进入生界的也不少。
然而,在生界,极少有人能够直观感知个体的灵魂痕线与等级,唯有一人例外——十罗殿的主人,十罗阴君时策。他天生拥有阴瞳,开启时整双眼睛会化作纯白,能清晰窥见每个人的灵魂痕线。因此,长生池的魂灵管理几近透明化,全赖时策的能力。
这位阴君却患有难寻根源的头疾,时而会发病,因此多数时间都是在闭关修炼。这是时策成为王的第七十二个年头,由于当年阴界叛乱,父亲战死被逼无奈他继承了阴君生王的位置。手下群臣对于这个年轻的新王也是众说纷纭,有父亲忠心耿耿的旧部鼎力支持,同时也有相当多的人不服时策,日久也就像形成私下里暗自的两个帮派。
不过时策好像并不管这些,听下人说他在意的好像永远是他那些他寝宫里捏不完的烂泥巴人,是的,这么一个衣决飘飘的翩翩公子,权重位高生王喜欢窝在家里玩烂泥巴。
此时的时策端坐在十王殿中自己的书阁日月阁内,书阁非常大,厅内有一个下沉的圆形区域,顶部是一个巨大的天窗,照下来一束光,换了一袭白衣,头发简单的绑着,一根发须轻轻的搭在肩头,光束打在眉骨间,睫毛的阴影映在脸颊上,整个人都像揉进了光晕里。他专注地坐在一张矮桌边,桌子上摆放着各式的人偶和刚和活好的陶土,修长的指尖托着一尊小陶偶,右手勾着一支细细的紫毫专注地在给小陶偶上色。
“殿下”
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迈入大厅,利落的高马尾随步伐微微摆动,窄袖镶着红色纹饰。她单膝跪地,低声禀报。
“起来吧,奎宁,芈香找到了么?”时策并没有停止笔下的动作吗,目光依旧凝在陶偶上。
“还没有。”奎宁站起道“奎宁无能。”
“我这个妹妹,总是不让人省心。你再多找点人去找吧,可别叫她混入了桑世。”
“是!奎宁告退。”
时策放下陶偶,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块油光锃亮红色的石头,取了一方帕子摊在手掌上方,把石头放在上面,另一只手轻轻一覆,石头瞬间化作细碎的粉末。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尖尖的金灿灿的小勺子仔细的将粉末挖起倒入在一个小琉璃罐中盖好。剩下一部分粉末,用了一个扁扁的小银盘装上,又拿起了一个小银壶,从里面到了点油状物,拿起小勺子混了混,两者交融,竟呈现出了特别正红发亮的油彩颜色,时策将小银盘拿起放在天窗洒下光束中心下左右照了照,满意的笑了。拿起一把大一点的刷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小陶偶刷衣服的颜色...
“时策,时策,你猜我——”
来者是个男子,同样束着马尾,一袭夜行黑衣,窄袖口袖口镶着红色的丝线图案,手里提着一根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鞭子急哄哄走进来。
时策皱了皱眉头正是拿着金丝笔在给衣服描图案的关键时候,“等等。”
“哦。”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陶偶上完了色,五官都描完了缺唯独没有画眼,时策左手捏了一个诀,右手捧着偶人,一团火在他的手心里烧了起来,但好像烧的并不是他的手一般,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火光映在了他泛着雾气的眸子上,仿佛时间静止了。烧了一会时策淡淡地吹了一口气。
火焰熄灭,小陶偶的色也被完美地烤制固定,莹润如生。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策喃喃道,把陶偶放入了一个锦囊,锦囊大小却没有变化,依旧扁扁的小小的。
“斯南,把这锦囊挂在这日月阁的天窗中央吧。”
“你就知道使唤我!”黑衣男子嘴里抱怨着,但身体行动非常听话地飞快攀上天窗顶部讲锦囊悬上,一鼓作气漂亮的落地。天窗非常之高,在下面完全看不到上面挂了个小小的锦囊。
“不错,这样一装饰天窗变好看了,是吧?”
“呃……好看……好看,你说是就是吧……”斯南心想:这么高,谁看得见?
“对了,你刚刚要说的是什么?”
“哦,对了!说到这个,你是不知道——”
斯南本来站着,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时策上色,不知不觉出了神,反应过来后连忙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生婆那厮,竟派人封了新出的泉眼!”
“什么?谁给他的胆子?”
“随之出生的魂婴被他尽数绞杀,手段极其残忍,雀婢雀喜前来揭发,雀喜的姐姐质问之余被直接搓了灰,雀喜逃亡之际,已被追杀得只剩一口气,才堪堪找到我。”
“保。”
“已经保下了。只是,这生婆素来乖张,竟敢在眼皮底下只手遮天,分明不将规矩放在眼里……”
“走,去长生池会会她,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你等等我!我这才刚坐下,你就要往外跑!”
长生池边的生婆住所——水月坊内,四处散乱,东西摔得七零八落,侍女们跪在地上。
大堂中央,一个男人头发散乱,光着上身,结实的肌肉挺拔,跪在地上。他脸上布满了疤痕,全身上下也尽是旧日的伤痕,一时之间竟难以寻得一处完好的肌肤。几条新鲜的鞭痕红艳艳地刻在身上隐隐渗出血来。
他面前站着的正是生婆,她胸口不停起伏着喘着气,她打得该是累了,忽然丢下鞭子,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一边端起一杯茶水缓缓喝下。
“废物,一个雀精你都抓不到,我要你何用?”
“砰——”茶盏猛地砸向常山,正中他左侧的额角,血珠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滑下,越过眼框,最终滴落在颧骨上。茶盏摔成碎片,散落一地。他没有躲闪,默默地跪着,任由血液沿着脸庞滴落,毫无反抗,一声不吭。
“以你的身手,你跟我说你抓不住她,还是说你有什么隐情?”生婆眼睛一眯,语调也有点缓和,她侧身倚在太师椅上,伸手从侍女托盘里取出一根烟枪,闭上眼睛缓缓吸了一口烟。烟雾环绕,似乎让她的神情放松了些。
“没记错的话,你的故乡可是芙蕖山啊....“
“是的,要不是当年生婆大人相救,常山今日怎能有这般性命。”常山低头恭敬答道。
“那我问你,你当时说的那句,将永远效忠于我,还作数么?”
“生婆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对生婆是只有感激。常山的命都是您的,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常山绝无二心。”
生婆微微一笑,吐出一口烟,慢慢说道:“你说巧不巧,那些个雀精的家乡竟也在芙蕖……”
她深深吸了口烟,“儿女情长,这可不行,常山,你说呢?”
镇定的男人却突然有点慌乱,“不是的,此事纯属巧合,芙蕖山灵物众多,地大物博,怎会都认识呢,是属下办事无能,前些天捣毁泉眼的时候被魂气自身保护的荆棘所伤,还未恢复。再加上那雀精狡猾无比,跑进了迷灌丛,正是迷灌开花撒粉的时节,药力巨大,影响了神智,这才没追上,并不是因为什么旁的。”
“哦?是吗?”,生婆站起身,缓步走到常山面前。不得不说生婆的面容身姿还是一等一的,与一头花发格格不入她的容貌和身姿依旧妖娆,身着紫色紧身袍子,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未穿鞋的脚踝上挂着一串红绳铃铛,步伐轻盈,走起来咔咔作响,摇曳生姿。
她半蹲下来,由于砸东西有些凌乱的发丝从耳测两边滑落,配着一双红唇,竟有些妖艳,她用烟枪杆尾挑起常山的下巴,吐出一口烟,慢慢笼罩在常山的脸上。
常山眼睛都不敢眨,大气不敢出,喉头干涩,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能微微低眸避免事先接触,额头汗水滚落。生婆伸手轻抚着常山鬓角的汗水,戏谑道:“出了这么多汗,可是方才打得重了些,疼了?”
“...”
见常山没有回应,生婆笑了,低头把玩着烟枪,“那你说……办不好事的人该怎么办?”她忽然转眼,眼神充满了戏谑与威胁。
“杖……杖毙。”常山低声道,声音几乎听不见。
“那怎么行,你的小命可是为我所用啊,哈哈哈哈哈哈。”
常山默不作声,低下头,闭紧了嘴唇。
生婆突然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我和你说话呢,怎么一声不吭?”
常山被掐的几乎喘不过气,青筋暴起,脸色涨得通红,眼角红的恨不得滋出血,身体也开始本能反应剧烈地抽搐起来。
“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那你为什么办不好呢,你对我的命令是有什么不满么?”
“属下...不敢。”
“不敢?哼,我看你敢的很!”生婆笑容突然消失,猛地将常山的脖子朝地面甩去,常山闷哼一声倒地,缺氧后大口喘了口气伴随着咳嗽,属实缺氧缺的不轻,随即又马上跪了起来,依旧默不作声。
“再给你一次机会,找到那只雀精,杀了她。”生婆背过身冷冷道,深吸一口烟。
“听懂了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