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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约翰·缪尔

 

塞拉熊(Sierra bear),颜色呈棕色或灰色,是动物中的珍稀物种,相当于植物中的红杉,他们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翻山越岭,尽管并不为大多数游客所喜闻乐见,但他们的踪迹却随处可见。他们穿越雄伟的森林与峡谷,应对着各式各样的风霜雨雪,为自己的力量而愉悦。他们四海为家,与一棵棵树、一块块岩石,以及茂密的树林和谐相处。这些快乐的家伙!他们的足迹留在一个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银杉树林中的百合花花园,绵延几公里、一望无际的各种各样的灌木林,波澜起伏的高山上,山谷里,溪流两岸河床上盛开的花海。峡谷里乐音声声,瀑布处处,美丽的公园宛若伊甸园,在这些美景里,人们希望迎面而来不期而遇的是天使,而不是熊。

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快乐的圣地上不存在饥饿。一整年,他们都有着充裕的口粮,他们所钟爱的千百种食物一年中都是应季的,都是手到擒来的。如果把大山比作食品商店的话,这些食物就好像是货架上的商品。从这座山到那座山,从这个山顶到那个山顶,从一种气候地区到另一种气候地区,他们爬上爬下,大快朵颐,轮番吃个遍,就好像从南走到北,游历了不同的国家,遍尝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除了花岗岩之外,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每种树、每种灌木、每种草,无论是带花儿的,还是带果儿的,叶子也好,树皮儿也罢,都可以填进他们的肚子。小动物也不例外,任是谁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獾(badger)、囊鼠、地松鼠、蜥蜴、蛇,等等,还有蚂蚁、蜜蜂、黄蜂,不论是老是嫩,连蛋带窝带巢都吃掉。他们把食物撕碎,悉数吞入到他们那不可思议的肚子里,那些食物就好像被丢进了一团火,消失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消化能力啊!他们吞下一只新鲜的羊、一只受伤的鹿或是一头猪的速度,与一个小男孩吞下一个黄油松饼差不多。倘若他们吃的肉是一个月之前死的动物,他们仍旧会甘之如饴。前一餐若是进食了这种恶心的肉,下一餐或许会选择吃一些诸如草莓、三叶草(clover)、蘑菇、悬钩子(raspberry)、熟了的橡果和紫叶稠李(chokecherry)一类的食物。有时,好像他们会担心自己地盘上的食物会因为怕被自己吃掉而跑掉,他们也会私闯民宅,找些糖、干果、腌肉一类的食物吃。

有时,他们甚至会吃掉守山人的床,但是当他们已经美美地用过更美味的一餐以后,他们通常不会动床,尽管人们早就知道:他们曾经从屋顶上的天窗把床拉出去,然后放在树下,躺在床上,美美地睡过午觉。塞拉熊可以把一切填进肚子,但是从来不会成为别人的腹中餐,但是人类除外,人类是他们唯一惧怕的敌人。“熊肉”,一位我调查过的猎人说道,“熊肉是山里最优质的肉类。他们皮可以做成最舒适的床,油脂可以做成最美味的黄油,缺少了这种黄油的饼干吃起来就像豆子一样乏味,两块这种黄油制成的饼干可以支撑一个人走上一整天。”

我跟塞拉熊第一次会面时,我们双方都十分恐惧和尴尬,但是,他们表现得比我要好一些。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站在一条不算宽阔的草地上,我则在草地一侧的一棵树背后躲藏着。他们站在那里休憩,我观察过他们之后,猛地向他们冲过去,试图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跑起来,以便观察他们的步态。和我所听到的所有关于熊很害羞的论断截然相反,他们站在那里,纹丝没动。我在距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他们表现出来捍卫自己领地的战斗气概,这时我发现自己的错误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赶紧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和举止,此后再也不敢忘记野外应有的规矩了。

这次经历是我在去北部约塞米蒂山谷的时候发生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塞拉森林远足。我十分渴望遇见动物,他们中的多数都会朝我走来,好像很愿意表现自己,很想与我熟识,但是熊却一直在回避我。

一位年长的登山者在回答我问题的时候对我说,除了冷酷的灰熊(grizzly)之外,其他的熊都是非常害羞的,我在山中行走很多年可能也不会见到一只,除非我能潜心研究,掌握猎人的秘密追踪方法。然而,得知这一点后不到几周的时间,我就遇到了刚刚提到的那只熊,现场领教了他。

我在距离约塞米蒂后方大约1公里的地方扎了营,这里紧挨着一条流经印第安峡谷(Indian Canon)而最终落入山谷的溪流。一连几个星期,我每天都会登到北边的圆顶山(North Dome)上去绘图,因为这里可以有开阔的视角,可以俯瞰山谷,这是绘制所需要的,此外我又迫切想画清楚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还有每一片瀑布。我的好伙伴卡罗,是一条圣伯纳犬(St.Bernard dog)。他是一个善良、伶俐的家伙,他原来的主人是一个猎人,整个夏天都不得不留在炎热的平原上,所以把狗借给我一个季节,这样他的狗就可以留在山里这个环境更好的地方了。卡罗对熊很有经验,也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我才跟熊有了第一次接触。不过,和熊一样,他对我那不像猎人的表现同样感到十分惊讶。在一个6月的清晨,阳光刚刚透过树叶洒落下来,我出发去圆顶山开始了一天的绘制工作。在我还在没走出营地半英里的时候,卡罗开始东闻西嗅了起来,谨慎地目视着前方,毛茸茸的尾巴也低了下来,耳朵也垂了下来,同时开始像猫一样轻轻地踱着步子,每过几码就会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生动的表情很明显地在传递着:“前方不远处有只熊。”我按着他指出的方向小心翼翼走着,直到到达一片我所熟悉的繁花似锦的草地。接着,我匍匐着前进,爬到了一棵位于草地边缘的树下,之前听到的关于熊很害羞的话顿时涌上心头。

透过树的遮挡小心地望过去,一只结实的浅黄褐色大熊映入眼帘,他就在离我30码的地方,半直立着,爪子搭在一棵倒在草地上的冷杉树干上休息,他的臀部几乎掩埋在了一片花草中。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极力地捕捉着四周的气味,看得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在靠近。我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充分利用自己的条件来了解关于他的一切,因为担心着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在他身后,世界上最美的冷杉树构成了一堵墙,这堵墙里有一个洒满阳光的花园,他就在这花园里警惕地站立着,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就这样仔仔细细、从从容容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我注意到他那尖尖的口鼻似乎好奇似的向前探了探,又长又蓬松的毛搭在他宽阔的胸前,硬硬的耳朵几乎被毛发遮住。他的头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我愚蠢地向他冲了过去,扬起手臂大喊大叫想吓唬吓唬他,看看他跑的样子。但是他对于这一表演并不在意,只是把头朝前又伸出了一些,用犀利的眼光盯着我,似乎在说:“你要怎样?你要是想打架,我都准备好了。”我开始感觉到害怕,要跑。但是我又很害怕逃跑,担心他会因为我跑受到刺激来追我,因此,我坚守阵地,隔着约12码的距离盯着他,脸上尽量现出英勇无畏的表情,祈祷人类的眼神能够收到人们说过的那样伟大的效果。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之下,似乎这个照面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熊看我如此的坚定,淡定地把大爪子从树干上挪了下来,抛给我一个犀利的眼神,似乎在警告我不要跟着他,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缓慢地走到草地里,进入了森林。他每走几步便会回头看一下,确保我没有趁机从背后对他发起攻击。我非常高兴与他告别,连他艰难地穿过百合丛和美洲耧斗菜(columbines)慢慢消失的画面都让我非常享受。

从那时起,每每接近熊时,我都会向他们表现出我的敬意,但他们仍然是对我敬而远之。不过,从那之后,他们常常会在半夜造访我的营地,而我记得与熊在白天近距离接触也不过只有一次罢了。这次我见到的是一只灰熊,真是太幸运了,我跟他之间的距离比上次跟那只黄褐色的还要近。尽管这只灰熊不算大,但是在距离不到12码的地方观察,还是令人生畏的。他身披浓密的灰色皮毛,头部差不多算是白色。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是在距离差不多75码的地方,他正在一棵橡树(Kellogg oak)下吃橡果,我试图不打扰他偷偷接近。但是他好像是听见了我踩到碎石上的声音,或是闻到了我的气味,竟然直奔我而来,每走过一根树干,就会停下看一看,听一听。我担心我起身逃跑会被他发现,我就匍匐前进了一小段,然后躲在了一棵肖楠(libocedrus)后,希望他经过的时候不会发现我。很快,我看见他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开了,站在那里向前看着,而我则透过皱巴巴的树干偷窥着他。可是最后,他还是转过了头看见了我,用犀利的目光盯了我一两分钟,随后,警惕且高贵地消失在了一个灌木丛覆盖的地震造成的碎石坡后面。

你如果把熊类厚重宽大的爪子考虑进去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对于野外环境的破坏确实是微乎其微。在灌溉良好的中部地区的花园里,在天气温暖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在这片花草生长得最繁茂的草地上打滚,即使是这样,他们对草地的破坏也没有那么明显。相反,在大自然的指引下,这些体形庞大的动物们往往充当着花园守护者的角色。在铺满针叶与灌木的森林地表,在粗糙的冰川草甸的草地上,熊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是,在湖边岸上的沙地上,他们硕大的脚印构成了一排排美丽壮观的刺绣。他们很长时间以前留下的一些脚印遍布中央峡谷的两侧,虽然有些地方布满了灰尘,但是这些脚印并未给土壤带来不可恢复的印记。为了够到松子和橡果,他们对松树和橡树的树枝又咬又扯,但是由此对树枝产生的破坏却不明显,所以很少会有登山者注意到。在觅食蚂蚁的过程中,为了掏出倒下的树干里的蚂蚁窝,他会把整整齐齐盖满地衣的腐烂树干撕烂。但是散落一地的碎屑会被雨水冲开,或被大雪和倾斜的植物掩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思考与交流

1.东西方对于“散文”的概念有不同的理解,写出的散文也各有特色。阅读这一组文章,你能从中发现不同吗?

2.梭罗、缪尔等博物学家不但对自然、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有自己深刻的见解,而且还身体力行,实践自己的理念。像他们一样的博物学家还有谁?这些博物学家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利用网络、图书馆、博物馆等搜集相关资料,与同学们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