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绿柳腰》(七)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天之无恩,而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午饭过后有一个时辰,工匠师徒回来用饭,老师傅走路回镇,留下小徒弟给徐先生赶马车。

远村的一位老阿婆背着山货带着孙子来看眼疾,路途遥远,打算在张郎中这里住下,就一起坐院里等着。

老管家抱着打瞌睡的小六,坐在老阿婆近处轻声聊着家常琐事。

小工匠看着马车里的两个学生熟睡,阿真则在正堂不远的墙根坐垫上晒着太阳。

等到老管家又一次往里面送了个包裹后…在正堂传出的那一声声道隆声中,阿真睡着了。

“有幸听闻道隆兄弱冠时曾暂住江南,对道家玄占颇为喜爱…故有年自作主张求亲贵临摹了这份家传珍藏…”

“却真是玄之又玄,紥杂琼宇啊…”

“道隆兄若能窥得一二,惊于城邦,有年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过奖了,在下才学不及有年兄之一二…咳咳!就是个乡野郎中,每日食之果腹已知足…不敢占玄左道…他家珍藏孤本你还是还回去吧…咳咳!”

“…道隆兄竟看出此书是孤本,有年真是鱼目,不识宝珠啊!”

“…咳咳!”

“唉!…我观那阿真…虽有乡野天真之气…但眉宇上祖阴甚极。”

“你究竟想干什么?咳咳!”

“道隆兄不妨占一占,我那正流连忘川的远房表姐可愿小六入她名下?”

“咳咳!”

“哎!乡野之气,真真是皮实可爱啊!”

“我占!”

“好好好,此袋里乃玄占的附赠,有年不甚了解,还望道隆兄解惑。”

张郎中忍下心中闷气,取出策占,合手而握,闭目片刻,开始数占,并用茶水记于桌面。

“这是…哎!道隆兄为何抹去占数!?我可记住了它的模样,就两个长数,找个老道士便可知结果,你作不了弊!”

“…再占!”

“呵…占吧占吧,能让道隆兄使出如此行径,必然是吉占了,我心甚慰。”

徐先生欢喜不止,摇扇生风。

“这第二占…可是为阿真?…哎别瞪我,失言失言掌嘴。”

徐先生也只是用扇柄拍了拍自己的腮帮子,笑容不失。

“呲…只有两个短占的,这是何意?”

张郎中抬眼看他,合上了全部策占,放入布袋里,正言道:

“是吉占。”

“真是妙哉!两占得吉!”

“出去吧。”

“哎…留步,还有文契放在孤本末页等着道隆兄写上墨宝留下印信呢,让族老观后方可安心啊!”

“哼!可真是使得一手好手段,咳咳…”

“过奖,请赐墨宝…”

张郎中取出书中文契,盖上印信,啪一声拍到了徐先生胸骨上,转身开门送客。

“道隆兄可否讲讲占文啊?”

“去找老道士问吧,恕不奉陪!”

阿真被开门声惊醒,立即站了起来,只看到老管家对着徐先生的背影连连作揖感谢,转过身居然笑着哭了。

张郎中喊阿真准备行医工具,要给老阿婆看眼疾了。

阿真应答,跑到水缸处冷水洗脸清醒自己,又把药灶点燃备水煮沸。

老管家把小六领到张郎中身前,陪着一起跪下:

“老奴徐文带徐家六郎谢张郎中收留。”

“老管家行这大礼做什么,我也只是答应教些大字而已,这徐先生又应你别的事了吗?”

老管家被张郎中搀扶起来,闻言愣了一下,看了看早已经跑没影的马车,悟道:

“能学得张郎中字中风骨,也是六郎的造化啊…六郎快磕头叫师父。”

“还是叫先生吧…咳咳!我本家姓张,这点俗礼还是要守的。”

小六磕头太快,磕了三个叫师父,又磕了三个叫先生,被张郎中拽了起来。

“行了,老管家就先回去吧,你家六郎今天就在我这住下了,等到西城学堂修好了,再把他带回去。”

“啊是,老奴…明日早些带工匠过来,六郎吃穿用度…一应钱两开销都交于张先生…”

“六郎乖乖,听先生的话,老奴明日就来。”

老管家松开六郎,擦擦眼泪,赶着牛车走了。

夜深,张郎中安顿好病患,洗漱完回屋睡觉,看到阿真在床上滚来滚去,把小六挤到了床角,恍悟…床板不够宽。

当看到阿真脱光盖被睡觉一气呵成,张郎中抱起小六不让他看到,惊悟现在屋内有两男一女,两个孩童更不知羞耻为何事。

当听到小六与白日那两个学生同龄时,张郎中摸了摸他的筋骨,顿悟徐先生当面给他挖了个深坑。

当看到珍藏孤本里夹着小六的生辰八字时,张郎中气笑了。

姓徐名天佑,徐烊长女之养子…

占之吉。

第二天,天光大亮,侧身躺在床边的张郎中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躺在身边的小六正看着自己,慧眼微促下腼腆地问安。

张郎中晃神片刻随即点点头,起身把睡相极差的阿真重新包进了小被子里,她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晨风微凉,已经快入秋了。

老管家早已带着工匠师徒到来,并做好了饭食,等人齐了开饭。

吃过早饭,张郎中在院中沙盘上,写下了天佑两个字,让正要默书的小六过来写大字。

小六看到写的是自己的名字,高兴地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送走看眼疾的两人,张郎中又接过了工匠递来的图纸。

最后定下在东边加盖一间客居,柴棚加固,又定了一些胚药用的工具,一应家具等;小六的居所定在来年春日开工,凿井择居。

暖阳撒院,张郎中用毛笔在图纸上画了水线圈图,留下改期批注。

老工匠满心欢喜接过,让徒弟小心收到竹筒里存放。

突然一声响亮的鹰啸在上空响起,众人仰头观望。

工匠师徒临走前仍赞叹不已,雄鹰展翅乃开工大吉之吉兆。

“师父,那是什么声音?”

阿真醒了,问完师父就去洗脸,去锅灶里找饭吃。

“是遨游九天的雄鹰,一日可飞百千里。”

张郎中坐在矮凳上,等着给阿真梳头。

“啊~我都没看到…”

阿真看看天,低头两口喝光菜粥,又看看天,再低头拿了块烙饼走到了张郎中身边。

张郎中熟练地梳发拢发,给阿真编了个低辫子。

找了根细柴,走到院中把雄鹰的样子描了出来。

“哎!生疏了…我画的也只算有形无神;等几日工匠师徒回来,你们可以请教一二,画工上的神形兼备,老工匠最为擅长。”

张郎中看着被吸引过来的小六,把细柴给他,让他临摹,自己走到药架边翻晒药材。

阿真看着画画的小六,把最后一口烙饼塞进嘴巴里,戳了一下他问:

“老管家呢?”

“去徐先生家里,定…定料子…”

小六看着阿真逐渐扬起的嘴角,不自觉的戒备起来。

阿真找到茶水喝饱,瞄了一眼还在忙碌的张郎中,大步走回小六身边,站直掐着腰:

“小六,叫声师兄听听…”

小六眨眨眼,看了一下远处的张郎中,才对阿真张口…

“阿真…!”

素娥在院外喊,她弓着身大口喘气。

“你来找我玩吗?”

“快,快去大牛家里…他娘要生小妹妹了…我们去堵门…不让她们扔小妹妹…”

“哦!等我!”

阿真跑进药堂,手里拿着戒尺又跑出来,看到张郎中已经站到了院子门口。

“师父…”

“你们还没稳婆的肩膀高呢,要找人也该找进得去产房的人。”

“…二牛的阿婆!”

张郎中点头接过阿真手里的戒尺:

“事成之后,在慧娘那里住着吧,去吧!”

阿真点点头,抢过小六手里的细柴,跑到素娥身边,拉起她跑走了。

涟水村内,大牛家家门紧闭,二壮和大牛拿着锄具横在门里当门神,房屋里隐隐有婴儿哭声传出来。

啪啪啪,阿真敲开门,把大牛阿婆引到屋里,顿时一股温热血气穿到鼻子里。

又一灰色布帘挑开,素娥的娘端着盆血污水出来,跟大牛阿婆道喜,母女平安。

阿真刚想跟着大牛阿婆进布帘子里,素娥的娘又换了盆干净热水端了进去。

布帘里一片欢声笑语,混着几声低低的婴儿哭声…阿真在房门里颠颠脚又不打算进去了。

素娥也进了房门,阿真拉住她小声说话。

布帘又挑开,二壮奶奶抱着襁褓出来,让她俩看。

小小软软,头发湿腻腻皮肤红皱皱,有点丑…难怪大人会想扔掉…

“她以后会长好看的…”

阿真小心地说。

“嗨…会好看的,一天比一天好看…都怪那断了舌头的恶老婆娘!把你们这些孩子给吓着了吧!放心,这可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肉,宠着都来不及呢,不会给扔掉的。回吧,别让家里担心,听话。这边有大门口的那俩门神就够了,走吧。”

阿真走回了洗衣局,见门上挂了锁,就靠坐在了石狮子边上晒太阳。

暖风暖阳之下,阿真睡着了。